铠弦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击垮,整个人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侧过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茉诗身上,那眼神里揉杂着化不开的忧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茉诗……上面有令,我被调派到盛天城邦那边去历练了。”
“路途遥远,环境也……未知。你……愿意放下这边的一切,跟我到那边生活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茉诗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轻盈地俯下身,将手肘优雅地支在沙发宽厚的扶手上,纤细的手指托着线条柔和的下颌,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铠弦。
片刻的沉默后,一抹如同春日暖阳般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容在她脸上倏然绽放,驱散了铠弦心头的阴云:
“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啦!”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自己留在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做,悦风楼那边的事情,我早就交代得妥妥当当啦。”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出游决定。
铠弦心头一热,随即又被愧疚感攫住。
他猛地向后仰起脖颈,线条硬朗的下颌对着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某种无奈
同时将结实的手臂随意地架在了沙发高高的靠背顶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抱歉,小诗……”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歉意
“在那些刀光剑影、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事上,我能主导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很多时候,我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只能被动地听从上面那些冰冷的安排。”
他攥紧了搁在沙发背上的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茉诗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歉意。
她安静地站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那扇镶嵌着古朴木格的窗户旁,在那张纹理清晰、散发着淡淡木质清香的椅子上重新落座。
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灵巧的手指再次捻起那细细的针和柔韧的线,全神贯注地继续编织着那个未完成的手环。
房间里只剩下针线穿梭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如同山涧清泉般流淌出来,平和而充满力量:
“铠弦,你是知道的。”
她一边说着,指尖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不管你决定去做什么,走向何方,我都会毫无保留、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但是”
她抬起眼帘,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语气陡然加重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
铠弦被她话语中的真挚和那灼灼的目光深深触动。
他忍不住低低地“呵呵”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带着点苦涩,渐渐又化作一股暖流,在他胸腔里回荡:
“有时候真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何德何能,竟让老天爷如此眷顾,将你这么重要的人……送到我身边?”
这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叩问命运本身。
心头翻涌的情绪让他无法安坐。
铠弦站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踱到窗边。
窗外,一轮巨大的、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夕阳正奋力挣扎着,即将被远方的地平线彻底吞噬。
浓重的暮霭如同巨大的灰色纱幔,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合拢。
然而,与这壮丽又带点悲怆的黄昏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窗下那条依旧生机勃勃的街道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归家步履的踢踏声交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
沿街店铺的灯火也迫不及待地点亮,一盏接一盏,如同地上散落的星辰,顽强地抵御着即将到来的黑暗。
这喧嚣的人间烟火莫名地抚慰了他。
铠弦转过身,几步走回茉诗身边。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那双忙碌而灵巧的手上。
那枚用深沉墨线精心编织的手环,在她指间正一点点成形,针脚细密而均匀,透着一种专注的匠心。
“这个……”
铠弦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给我做的吗?”
茉诗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当然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欢快。
“喏,我自己戴的是这个白色的,”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小几上那个已完成的白线手环。
“这个黑色的,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怎么样,嘿嘿,喜欢吗?”
她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荡漾开来,像一串悦耳的风铃。
铠弦脸上的笑意也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直达眼底。
他不再犹豫,也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在茉诗身旁那张同样古朴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目光长久地、深深地流连在茉诗的侧脸上。
她微微低垂的眼睫,专注时轻抿的唇瓣,还有那被窗外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的柔和轮廓。
一种无比熟悉、无比熨帖的暖意,如同冬日里最醇厚的暖酒,再次从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此刻,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他就想这样贪婪地、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刻进心底。
铠弦默默地想:
在这动荡不安、前路未卜的世间,如果每一天、每一刻,都能像现在这样,再多看一眼、再靠近一点自己生命中如此珍视的人,感受着这份平淡却真实的陪伴……那大概...
就已经是命运所能给予的、最奢侈也最完满的幸福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命运的暗流会在何时汹涌而至,将平静的生活彻底击碎。
意外,永远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它无从预知的时机。能握在手中的此刻,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