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林悦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个琥珀色玻璃罐。罐底沉着二十片银杏叶,每片叶脉间都夹着张糖纸——是她分给张冉的柠檬硬糖包装。最上层搁着支钢笔,笔帽刻着极小的休止符,旁边压着便签:「琴房暖气阀第三颗螺丝,藏着你的晨昏线。」
松节油在调色盘凝成蜜蜡。她蹲在钢琴旁拧开螺丝时,掉出个金属盒,里面是十二张拍立得照片:有她咬着画笔皱眉的样子,有他在枫树林甩落叶的残影,还有张两人倒影叠在琴键上的模糊光斑,背后用铅笔写着:「你调钛白的十点零七分,我偷了半秒心跳。」
「暖气怕寂寞。」张冉抱着作业本路过,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换成了枫叶形状,「上次看你画《白夜行》,说冷色调需要暖场嘉宾。」他晃了晃玻璃罐,银杏叶与糖纸沙沙作响,「数过了,你每周三都会多给我颗糖,刚好凑成秋天的长度。」
琴房的阳光斜切成四块。林悦摸着拍立得照片上他指腹按出的指纹,发现某张边缘沾着赭石颜料——是她上个月画他侧脸时蹭的。他后颈新添了道红痕,像片倔强的枫叶,想起昨夜替他捡掉落的谱纸时,不小心用指甲刮到的触感。
「这里像被黄昏浸过的蜂蜜。」她指着照片里他笑出的梨涡,指尖扫过他画的小太阳贴纸。他忽然倾身,用钢笔尾端挑起她一缕头发:「是给你送伞那天拍的,你把我画成落汤鸡时,睫毛上的雨珠像碎钻。」玻璃罐在膝头轻晃,糖纸影子爬过她袖口的银杏颜料渍,像群透明的蝶。
美术保送考前夜,林悦在画室待到凌晨三点。张冉把温好的牛奶搁在她调色盘旁,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在桌面洇出椭圆形的地图。他蜷在折叠椅上打盹,校服搭在她肩头,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她画的星空纹身贴已经褪成淡蓝的雾。
「考场上别紧张。」他突然睁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就当是去画我的新协奏曲封面。」她转头看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路过琴房,看见他对着节拍器反复练习《月光奏鸣曲》,直到月亮移到第五扇窗。
初雪突至的清晨,林悦在琴房找到调试三角铁的张冉。他的围巾上沾着片银杏叶,正对着晨光调整金属片的角度,光斑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想给你的保送曲加个雪落的音效。」他呵出的白气漫过她发梢,「试过用糖纸揉皱的声音,但还是觉得三角铁更像你拆糖果的脆响。」
她接过三角铁轻敲,清越的音色混着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冰晶。谱架上摊着未完成的《琥珀时差》,副歌处贴着她画的银杏贴纸,旁边用铅笔写着:「你的三原色,我的十二平均律,在北纬30度相遇。」纸页间掉出枚银杏书签,叶脉间夹着半颗柠檬糖——是她上周咬到一半递给他的。
保送考当天,阳光把考场照成蜂蜜色。林悦在画纸角落埋下伏笔:石膏像的投影里藏着极小的三角铁,调色盘边缘洇着银杏黄,而远处的窗台上,摆着个琥珀色玻璃罐。交卷前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帽的休止符硌着掌心,像他每次弹错音符时,用膝盖轻碰她鞋尖的节奏。
散场时雪停了,张冉在走廊晃着罐子里的银杏叶。「其实每片叶子里都藏了秘密。」他倒出片叶尖泛红的递给她,对着光看时,叶脉间透出极细的字迹:「你说钴蓝像夜空那天,我在琴房弹了七十遍《星夜》。」她抬头看他耳尖的红,与叶子边缘的朱砂痣相映成趣。
黄昏染透琴房时,他忽然弹起新写的旋律。林悦跟着节奏晃动摇曳的钢笔,在速写本上画下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举着调色盘,一个执着三角铁,中间用金粉勾出串糖纸的弧线。未完成的协奏曲在暮色里流淌,她忽然明白,所谓时差不过是光影的游戏,就像他总在她调色时偷瞄,而她早就把他的侧影,画进了每幅画的暗部。
其实我......两人再次同时开口。初雪后的月光漫过琴键,林悦看见他瞳孔里晃动的银河,和她画纸上的钛白有着相同的质地。她把银杏书签别进他衣领,看叶脉间的字迹贴上他锁骨,忽然轻笑出声:等雪化了再讲吧。那时我的保送名单该贴出来了,而你......。
他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金粉,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像片雪花轻轻落下,却在她耳边掀起惊雷:我的协奏曲已经写完了。三角铁在月光下敲出清亮的响,你听——
风声、雪融声、远处的鸽哨,还有彼此重叠的呼吸,在深秋的凉夜里酿成透明的旋律。林悦踩着他的节拍晃动手腕,看钢笔在速写本落下最后一笔:琥珀色的罐子里,银杏叶与糖纸正说着失重的悄悄话,而他们相触的指尖,是永不落雪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