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林傲辰被禁军押入偏殿时,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老皇帝披着单薄的素袍,坐在一张褪了色的檀木椅上,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父皇这是何意?"林傲辰冷笑,扫视四周斑驳的宫墙,"怕儿臣在大典上闹事,所以提前把儿臣关进冷宫?"
皇帝缓缓抬眸,浑浊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老四,朕只是……想单独见见你。"
"单独?"林傲辰猛地挣开禁军的钳制,指着门外森严的守卫,"带着二十个刀斧手来见?父皇,您到底在怕什么?"
"朕怕你走错路。"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怕你……死在则儿手里。"
林傲辰瞳孔骤缩。
"朕老了。"皇帝扶着椅背起身,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朕未必是个好父亲,但朕必须是个好君主。太子……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就因为他是嫡长子?"林傲辰声音发颤,"还是因为您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儿臣?"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片暗红。他攥紧血帕,低声道:"朕给过你机会……北境兵权、边关要塞,朕哪样没给你?可你——"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你却用来勾结蛮族,谋害亲兄!"
林傲辰踉跄后退,撞翻了烛台。
火光熄灭的刹那,他听见父皇疲惫的叹息:"辰儿,收手吧……朕只想给你们兄弟,都留条活路。"
黑暗吞噬了父子二人,只剩一缕月光从窗缝漏入,照见四皇子脸上滑落的水光。
"母妃,她与您青梅竹马。"他惨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妃陪您从潜邸到登基,您夸她温婉贤淑,说她是您此生挚爱!可后来呢?白萌那个贱人不过哭诉几句,您就信了她栽赃的巫蛊之术!"
林傲辰的声音在冷宫里回荡,像是困兽最后的嘶吼。
皇帝身形晃了晃,苍老的手扶住案几。
"您知道母妃被毒害那晚对我说什么吗?"林傲辰眼底漫上血丝,"她说'琛儿,别恨你父皇'——可她自己到死都攥着您送她的定情玉佩!"他突然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羊脂玉砸在地上,玉上"渊心"二字碎成齑粉。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出皇帝瞬间惨白的脸。
"您总说太子仁厚。"林傲辰逼近一步,身上铁甲撞出铮鸣,"那我算什么?七岁能诵《国策》,十岁箭射双雕,这些您都夸过的!可自从太子会喊父皇,您眼里就再没有旁人!"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这道伤是十三岁为您挡刺客留下的,您当时抱着太子在暖阁赏雪——连太医都是儿臣自己叫的!"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皇帝踉跄着想去捡碎玉,却听见林傲辰在雨声中嘶哑的笑:"现在您说想留活路?晚了!从母妃咽气那刻起,儿臣就只剩一条路——"
他染血的指尖划过腰间暗藏的匕首,寒光映亮父子二人同样痛彻骨髓的眼睛。
殿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闭合,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在外。
老皇帝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像自己的儿子,他眉宇间的锋芒,眼底的执拗,甚至连此刻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你当真想好了?"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枯木,"这一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林傲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出冰冷的声响。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父皇,儿臣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像三哥那样——被囚在方寸之地,做个活死人。"
老皇帝深深凝视着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许久,他缓缓抬起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既然如此......你去吧。"
林傲辰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凛然:"谢父皇成全。"
他起身大步走向殿门,玄色披风在身后翻卷如垂天之云。在推开殿门的刹那,暴雨挟着狂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束发的玉冠。
老皇帝望着儿子披发踏入雨幕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猩红。他喃喃自语:"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宛儿"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了皇帝瞬间苍老十岁的面容。
太和殿前,九重玉阶铺满红毯,礼官高亢的唱和声在晴空中回荡。
"跪——"
文武百官齐齐俯首,林则身着十二章纹衮服,正欲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宫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慢着!"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所有人骇然回首——只见四皇子林傲辰一身玄甲,手持染血长剑,率领黑压压的禁军破门而入。阳光下,他铠甲上的血珠滚落,在白玉砖上砸出刺目的红痕。
礼乐戛然而止。
林傲辰踏着满地碎落的仪仗旗帜走来,剑尖在石板上拖出刺耳声响。他身后,本该护卫皇城的禁军竟全部倒戈,弓弩手已然占据各处制高点。
"三哥被你们逼疯,我被你们逼走了。"他在丹墀下站定,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太子,笑得森然,"现在,该轮到你了。"
林则静静看着他,冕旒垂下的玉藻纹丝不动。
突然,四皇子猛地挥剑指向百官:"都听着!今日愿拥立新君的,站到右侧!"
一阵死寂后,竟有三分之一的官员开始挪动脚步。
"四弟。"林则突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你回头看看。"
宫门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只见白甜甜挺着孕肚被羽林卫押来,雪白的裙裾上沾满泥泞。
林傲辰瞳孔骤缩,剑锋第一次出现颤抖:"你......"
"孤不喜拿妇孺做文章。"林则缓步下阶,玄色龙纹靴踏过猩红地毯,"只是让你看看,若此刻收手,尚可带着妻儿回北境做藩王。"
他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突然伸手替四皇子拂去肩甲上一片落叶,低声道:"就像小时候,你玩打仗游戏输了,朕总会给你留块糖。"
白甜甜突然挣脱束缚扑跪在地:"殿下!我们的孩儿会动了,他昨日第一次踢了妾身......"她颤抖着捧起丈夫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您摸摸!"
林傲辰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他望向高台上唾手可得的龙椅,又低头看着妻子满是泪痕的脸。
"报——!"传令兵狂奔入殿,"北境六部反了!他们声称四殿下勾结蛮族,已烧毁盟书向朝廷投诚!"
林傲辰踉跄后退一步。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原来早被看透。
林则忽然摘下头顶冕旒,十二串玉藻碰撞出清越声响。
"现在,选吧。"他将帝王冠冕递到四皇子面前,"要这死物......"又指向白甜甜隆起的腹部,"还是要活生生的骨血?"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冲刷着剑刃上的血污。林琛在雨幕中看见:
白甜甜护着肚子对他摇头
老皇帝在檐下闭目叹息
太子手中的冠冕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林则亲手为弟弟披上蓑衣:"滚回你的封地,这辈子别再让朕看见你。"
转身时,四皇子最后望了一眼太和殿。雨水中,那顶被他拒绝的冠冕正在台阶上闪闪发光,像极了多年前,父皇再没为他捡起的竹马玩具。
“臣弟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