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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风寄处

词畔碎光

暮色漫上来时,我总爱往画楼西畔走。

那里有片特别的角落,西头是桂堂的飞檐,东头挨着画楼的山墙,风从中间穿过去,总要打个旋儿才肯离开。此刻我就站在那片青石板上,看星子一颗接一颗钻出云絮——像极了昨夜,星辰铺得比今晚密,风也比今晚暖,裹着桂花香,把整个角落都浸成了蜜色。

画楼是巷子里最老的建筑。青砖砌的墙,墙缝里嵌着些风干的石榴花,是春天时从墙头那株老石榴树上落下来的。飞檐翘得很高,像燕子掠过时凝住的翅,檐角挂着只铜铃,风大的时候会响,声音清得能落进人心里。西畔的墙根下种着丛芭蕉,叶子大得能遮住半扇窗,昨夜风过时,叶子拍打着墙面,啪嗒,啪嗒,像谁在暗处轻轻敲门。

桂堂离画楼不过三十步。说是堂,其实更像座四面通透的凉阁,梁柱都是百年的桂木,摸上去滑腻腻的,凑近了闻,连木纹里都飘着甜香。东头的栏杆有些歪斜,据说是前清时被一场暴雨冲的,却歪得恰好,能让人舒服地倚着看天。我昨夜站的地方,就在画楼西角的芭蕉树下,桂堂东头的栏杆边,正是被两句诗圈住的那方天地——“画楼西畔桂堂东”。

那方天地总有些不寻常的时刻。比如昨夜,风里除了桂香,还混着画楼里飘来的脂粉气。那是种很淡的香,像白兰花浸了露水,随着风一阵一阵漫过来,勾得人想往画楼那边多走几步。我知道画楼里住过位唱昆曲的姑娘,去年秋天还见过她在二楼的窗边调弦,水红色的衫子映着芭蕉叶,像幅没干的画。后来听说她嫁去了南方,不知今夜楼里点的,是谁的胭脂。

墙角的石桌上,不知是谁遗落了半块玉佩。玉色是暖白的,上面雕着朵桂花,花瓣的纹路被人摸得发亮,该是常佩在身上的物件。我弯腰拾起来时,指腹触到玉佩上的凹痕,忽然想起昨夜也在这里拾过东西——是支银簪,簪头镶着点翠,该是从谁的发间滑落的。当时风大,簪子被吹得在石板上滚,我追了两步才捉住,转身想寻失主时,却见桂堂的栏杆边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望着画楼的方向出神。

“姑娘可是丢了东西?”我举着银簪问她。

她转过头来,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是我的,”她伸手来接,指尖碰到我的指腹,凉得像秋露,“方才在栏杆边站着,许是风刮掉的。”

我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支笛子,竹色是深褐的,笛尾系着块同色的穗子。她说刚从画楼的戏班回来,路过桂堂时听见风里有桂香,就站着听了会儿。“这角落的风最是古怪,”她望着画楼西畔的芭蕉叶,“别处的风是直来直去的,这里的风会绕圈,把画楼的琴声、桂堂的花香都卷在里头,像酿酒似的。”

正说着,画楼的窗里真的飘出琴声,弹的是《平沙落雁》。调子被风揉得软绵,辨不清是筝还是琴,只觉得像雁群掠过湖面,翅尖扫起的涟漪,一圈圈漫到心里来。姑娘忽然举起笛子,凑到唇边吹起来。她吹的也是《平沙落雁》,笛声清越,裹着琴声,竟像是两只雁在风里应和。

我站在原地,看她的衣袂被风掀起,与栏杆边垂落的紫藤花影叠在一起。星子渐渐密了,落在她的发间、笛上,还有她望着画楼的眼睛里。她吹到“落雁”那一段时,忽然停了,指尖在笛孔上悬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前在画楼学戏时,先生总说我身段太软,像这风里的花,”她轻声说,“后来才明白,软不是不好,能顺着风势起舞,总比被风刮折的好。”

风忽然紧了些,桂堂的铜铃响起来,画楼的琴声也停了。她把笛子别回腰间,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天凉了,该回去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往巷口走,月白的衫子被风推着,像片云掠过青石板,转眼就消失在画楼西头的拐角。

我握着那支银簪站了许久,直到风里的桂香淡了些,才想起该把簪子还给她。追出巷口时,却见她站在石桥上,正望着水里的星影出神。“这簪子还是您收着吧,”她回头笑了笑,“去年在画楼唱戏,先生说我戴银簪太素,该配金的。如今不唱戏了,留着也没用。”

她说她明日就要去江南了,家里给寻了门亲事,嫁去苏州的一户茶商家里。“听说那里的桂花比这里香,”她望着水里的星子,“画楼西畔的桂树是八月开,苏州的桂树七月就香了,正好能赶上酿桂花酒。”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尾,才想起忘了问她的名字。回到那方角落时,石桌上的银簪还在,风把更多的桂花吹过来,落在簪子上、石板上,还有画楼西畔的芭蕉叶上。琴声没再响起,只有铜铃在风里轻轻晃,像谁在数天上的星子。

今夜的风又起了。我把拾到的玉佩放在石桌上,与那支银簪并排摆着。星子还和昨夜一样密,风里的桂香也一样甜,只是栏杆边少了吹笛的姑娘,画楼的窗里换了新的琴声。忽然明白,有些角落是为了存放记忆的——星子记得昨夜的风,风记得昨夜的人,而这画楼西畔、桂堂东头的青石板,记得所有被风卷过的故事。

夜色渐深时,我把玉佩和银簪都挂在了桂堂的栏杆上。风来的时候,它们会轻轻撞在一起,叮铃,叮铃,像谁在说: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都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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