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化妆台上嗡嗡震动,我捏着塑料镊子,正对着镜子拔眉毛。镊子夹断一根杂毛的瞬间,一阵刺痛让我倒吸凉气,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随之扭曲——尖下巴、欧式双眼皮,左眼角还刻意点了颗泪痣,和记忆里素面朝天的我判若两人。
经纪人王姐的语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付艳,你睡死啦?三点试镜《xxzx》女三号,现在堵车堵到内环,赶紧给我滚去片场!”尾音黏腻得像劣质口红蹭在杯沿上。我盯着屏幕上“王芳芳”三个字发愣,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这具身体的主人,居然真的叫付艳。
防盗门哐当哐当响了十二下,我才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跌进五月的阳光里。街角早餐摊飘来葱花饼的香气,胃袋突然翻涌起来。我想起原主手机相册里的节食记录:连续十五天只喝黑咖啡,体重计上的数字却始终停在88斤。天桥下的流浪猫蹭过我的小腿,我摸出包里皱巴巴的饭团递过去,它却炸毛逃走,大概是闻到了我身上廉价香水的味道。
片场在老城区废弃的纺织厂,铁皮屋顶漏下斑驳的光斑,打在试镜间门口的塑料椅上。穿香奈儿套装的女演员斜睨着我,嘴角一扬:“哟,外卖小妹改行当群演了?上次在剧组送奶茶,泼我一身珍珠的账还没算呢。”她身边的助理立刻捂嘴笑,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攥紧手中卷边的剧本,指节泛白——原主半年前在剧组兼职场务,确实因为低血糖摔碎过咖啡杯。
“下一个,付艳!”
试镜间的大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副导演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演一段冷宫妃子被掌掴的戏,自备情绪啊。”我盯着他油光发亮的皮鞋尖,突然想起昨夜在出租屋翻到的抗抑郁药说明书。指尖抚过剧本边缘的齿痕,那些被红笔圈住的“加油”“坚持”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28岁会计熬夜对账的黑眼圈,和母亲在电话里的叹息声:“考个公务员不好吗?”
“啪!”耳光声响得惊飞了梁上的麻雀。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娘娘的指甲该修了,刮破臣妾的脸,怕是要耽误皇上今晚翻牌子呢。”副导演的瓜子壳卡在喉咙里,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在门外冷哼了一声。我转身时踩到裙摆,踉跄着扶住背景板,木屑扎进掌心——这具身体终于不再是任人涂抹的空白画布,它开始有了疼痛的知觉。
黄昏时分,公交站台挤满中学生。我攥着皱巴巴的公交卡,听见身后两个女生低声窃语:“那不是演丫鬟被打死的那个姐姐吗?”“对啊,上次直播说自己没戏拍,结果被喷卖惨,现在怎么还穿这么破……”尾气混着烤肠的香气涌进鼻腔,我摸出手机点开短视频平台,最新一条动态还停留在三个月前:“今天也是努力的小艳艳!”配图是在横店吃泡面的自拍,评论区清一色的“滚出娱乐圈”。
出租屋的灯泡忽明忽暗,我对着镜子卸了半小时妆,温水冲下的不仅是厚重的粉饼,还有眼角那颗假泪痣。抽屉深处掉出一张泛黄的报名表,“2018年《zxyz》海选”的印章已经褪色。窗外传来夜市的喧嚣,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扉页写着:“付艳的第一个剧本——《穿越是奇幻漂流》。”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远处便利店的霓虹映在稿纸上,像极了十年前艺考落榜那晚,父亲偷偷塞给我的火车票。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王姐发来一条消息:“《zzxz》导演说你眼神有戏,明天来试妆,别穿得像个叫花子!”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窗外的月亮正爬上晾衣绳,把褪色的羽绒服影子拉得老长。指尖轻轻抚过剧本里“冷宫”两个字,忽然想起今早喂猫时,它拱开饭团里的鱼干,却把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台灯在凌晨三点熄灭,稿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当我摘下不属于自己的美瞳,才发现瞳孔里藏着另一个宇宙,那里没有聚光灯,却有永不熄灭的街灯。”窗外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我摸出枕头下的抗抑郁药,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听见远处高架桥传来第一声汽笛。
这具身体终于不再是别人的提线木偶,它开始在深夜的稿纸上,长出属于自己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