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不过十点,向暖风便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手里还拿着一杯刚买的豆浆,热气在这微凉的春日里缓缓升腾。
她推开病房的门时,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阿楚他今天有事,就没跟我一起来。”她边说边把外套熟练地搭在椅背上,转身在病床旁找了个位子坐下。
病床上的周南烟,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弹,眼睛睁开着,却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虚弱一点,脸色也苍白得近乎透明。
“烟烟,你今天还好吗?”向暖风问了一句,语气自然温柔,就像每一次她来时那样。
没有回应。
她不介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沉默。
向暖风接着打开话匣子,一边替周南烟调整被角,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琐事——
哪个老师又在课堂上打瞌睡被学生偷拍发上了论坛,哪个系最近在准备毕业展搞得人仰马翻,还有她前几天在校门口撞见一只跟踪她两站路的橘猫……
她说得很生动,也很投入,仿佛她对面不是一个失去了回应能力的病人,而是她熟悉的、会笑会闹、偶尔还会顶嘴的周南烟。
只是今天,她突然停下了话头。
空气也跟着静了下来。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斜斜地落在白色床单上,将一切映得更加空寂。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在酝酿什么。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烟烟,昨天晚上班长打电话给我了。”
依旧没有回应。
但向暖风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发现那双干涸许久的瞳孔深处,似乎轻轻波动了一下。
她知道她听见了。
“班长说,大家好久没见面了,想办一次同学会。”
她顿了一下,语气柔下来,“是为了……庆祝江调回国。”
话音刚落,又是一段漫长的静默。
病房内的滴滴声稳定而机械,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绪地提醒着时间的推移,而床上的女孩,微微闭了闭眼,像是想逃避什么,也像是在承受什么。
“烟烟,”向暖风轻声道,“江调回国了。”
这次,周南烟有反应了。
她的眼皮微微颤了颤,嘴唇几乎看不见地抖动了一下,眼角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湿意。
她等这一天,也怕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那个名字,就像一根早已刺进心里的细针,轻轻一触便痛彻骨髓。
江调,是她用尽所有勇气爱过的人。
那年盛夏,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他——她喜欢他。
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说:“你怎么这么晚才说?”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可惜,后来的她,再也没能好好兑现对他的承诺。
当初说要一起努力,说未来要去很多地方,说要一起活得更好——全都没有了。
周南烟闭上了眼,眼角那滴泪缓缓滑落,沁进枕头。
她知道的。
江调对她很好。
江调对她的好,是那种不张扬却深刻的好。
他不常对她甜言蜜语,但每一次她深夜想哭时,他都在。
他会悄悄为她准备感冒药,会记得她讨厌红萝卜、爱吃甜食,会默默帮她背书、帮她补习数学,会在她自卑抑郁时,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是她一生中遇过最最好的男孩。
也是她最不敢见的人。
“他不该为我难过。”她用力吼着,语调含糊不清,只余下痛苦的呜咽。
“我已经……这样了。”
可向暖风却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他不会因为你变了样就不爱你。”向暖风咬着牙,“反而会更心疼你。烟烟,他一直很爱你,他满世界地找你,可你却怎么都不愿见他。”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周南烟的想法透过那双黯淡的双眸传达出来,“他那么好……应该值得更好的。”
向暖风摇了摇头,“妳怎么知道,对他而言,什么是‘更好’?”
她看着床上的女孩,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力,“妳知道吗,他回来的第一站不是家,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海边。他说,他想看看我们那年约定的地方,看看当时约好的‘来生还要一起看海’。”
周南烟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颤。
她忘不了那片海。
那年夕阳下,她和江调并肩坐在礁石上,风很大,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而他只是静静替她拨开眼前的乱发。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找到你。”他说。
“真的吗?。”她开玩笑。
“真的。”他笑得温柔,像风,也像海。
而如今,约定还在,她却快撑不住了。
“烟烟,”向暖风的声音轻得像一记呢喃,“你见他一面好不好?哪怕只是一次。你可以不说话,你可以没表情,但只要他看见你,哪怕只是一眼,他都会明白,这些年,你从来没有不想他。”
向暖风再接再厉,
“上次阿楚见到他时,他蓬头垢面的,手里抓着酒瓶,桌上还摆着四五瓶。一看见阿楚就抓着他的手臂,问他你在哪儿...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周南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向暖风知道她心动了,但她不催,只是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说道:“我明天再来。”
她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病房轻声说:“烟烟,同学会我会去。”
然后,她轻轻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只剩周南烟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喉咙像堵着千万句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