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食指开始发紫时,我正在数他吐气的时长。那些气息起初像煮沸的奶锅表面绵密的泡沫,渐渐变成砂纸摩擦木头的嘶声。第七次呼气末端,喉结下方突然凹进去拳头大的坑,锁骨支棱着要刺破皮肤。
我的掌心贴在他肋骨间,原本该有规律起伏的沟壑正在板结。汗液混着药膏的酸涩钻进指甲缝,他后背的冷汗已经洇透两层床单。当鼻腔完全停止气流声时,我尝到自己口腔内壁被咬破的血腥味。
二十秒。他的脚趾开始抽筋,大脚趾关节发出脆响。我数到第十八下,他右手小指无意识地勾住我睡衣纽扣,指甲缝里渗出的汗是冰凉的。第十九下,他喉咙里突然发出溺水般的闷响,像有鱼钩卡在气管褶皱里。
猛然吸入的气流掀起他黏在额头的碎发,脖颈青脉突突跳动着,胸膛像被钉进铁钉的皮鼓剧烈震颤。我摸到他后腰新生的褥疮在渗组织液,腐草味混着肾上腺素飙升的汗酸涌进鼻腔。
他睁眼时右眼球布满血丝,嘴角还挂着干涸的唾沫痂。试图安抚我的笑声卡在肿胀的扁桃体后面,变成类似老旧排风扇的呜咽。我数着他这次吸气时颤动的鼻翼次数,直到他假装熟睡后,枕头上仍残留着缺氧者特有的金属气息。
他凌晨假装翻身时蹭到我腰窝的手,还带着我们恋爱时的惯性温度。那截曾能单手环住我腰身的小臂,此刻在晨光里显露出皮下渗血的瘀斑,像被揉皱的紫罗兰标本。
"早餐想吃你煮的溏心蛋。"他仰头笑出两颗虎牙,喉结滚动却带起一串呛咳。我扶他后颈时摸到脊椎凸起的骨节,那里还残留着去年万圣节我恶作剧贴的蝙蝠贴纸印。咳嗽震开的睡衣领口下,胸膛起伏的节奏像卡壳的老式放映机,吸气时两肋间凹陷的阴影足够盛住我颤抖的指尖。
我们接吻的姿势还保持着新婚时的角度,但他口腔里铁锈味的喘息喷在我上唇,舌尖因为缺氧而发凉。他习惯性想把我抱到腿上,却在托住腰的瞬间被反噬的窒息感掐住咽喉,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磕在我尾椎骨,留下新月形红痕。
浴室传来剃须刀轰鸣时,我数着他间隔二十七秒才有的换气声。镜子上的水雾晕开他弓背扶墙的轮廓,曾经能单手举起我的肩膀,现在正随着每次呼吸在瓷砖上投下抽搐的剪影。他裹着浴巾出来时,锁骨处未擦干的水珠混着冷汗往下淌,在胸口积出小小的水洼——那正是他上周还能稳稳托住我后脑的地方。
我打开冰箱看见他偷藏的止痛片,锡纸板上的凹痕排列成我们恋爱时的摩斯密码。装维生素的玻璃瓶里,白色药片正模仿他紊乱的呼吸频率,在瓶底结成透明的盐霜。
他的领带系到第三遍时,手指已经因为缺氧而微微发颤。我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下藏着不稳的呼吸节奏。
“今天别去了。”我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声音闷在他熨烫平整的衬衫里,“你昨晚根本没睡好。”
他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捧住我的脸,拇指蹭了蹭我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熬夜守着他的疲惫。他的呼吸比平时浅,像是刻意控制着不让我听出异样,可当他低头吻我额头时,我闻到了他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咳血后漱口没完全冲净的痕迹。
“我没事,真的。”他的嗓音刻意放得轻快,手指梳理着我睡乱的头发,“就是有点小感冒,公司今天有个会,开完我就早点回来,嗯?”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破绽。他的瞳孔因为疲惫而微微扩散,眼白爬着几缕血丝,可他的嘴角却弯得那么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有点小感冒”。
“骗人。”我捏了捏他的耳垂,那里比平时凉,“你呼吸又浅又快,手也在抖。”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我感受他的心跳。
“你看,稳得很。”他的胸腔在说谎——心跳快得不正常,像是被追赶的鹿。可他的表情太温柔,让我一时恍惚,差点真的信了。
“那……至少让我开车送你。”我退了一步。
“不用,地铁更快。”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拎起公文包,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手指在门框上借了力才稳住身形。
我假装没看见,只是在他出门前拽住他的领带,迫使他低头,狠狠亲了他一口。
“要是敢逞强,晚上回来就睡沙发。”我威胁道。
他笑着举手投降,可关门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像是生怕惊动什么。
门合上的瞬间,我贴在猫眼上,看着他的背影。他在走廊里停了五秒,肩膀微微塌下去,右手扶了一下墙,才慢慢走向电梯。
——他骗我。
我也骗他。
我早就穿好了外套,钥匙攥在手心。
今天,我要偷偷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