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涂山珩站在九嶷山脚下时,天已飘起细雪。
这座终年云雾缭绕的仙山,此刻被茫茫雪色覆盖,山巅隐在铅灰色的云层里,仿佛与世隔绝。
他抬头望着陡峭的山路,喉结微动,最终抬步踏上了石阶。
他没有用灵力,也没有召坐骑,而是一步一步,踩着积雪往上走。
九嶷山的石阶上覆着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滑落万丈深渊。
涂山珩的靴底早已被雪水浸透,寒气顺着经脉往上爬,刺得骨头生疼。
可他只是沉默地走着,任由风雪灌进衣领。
这是他欠她的。
他欠她一场毫无保留的奔赴,欠她一次不问缘由的信任,欠她……一个回头就能看见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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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处,风雪骤急。
涂山珩的睫毛上结了霜,呼吸间白雾弥漫,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清梧“涂山公子,何必呢?”
他回头,看见凌霄仙尊的大弟子清梧,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
清梧“师妹闭关了,不见外人。”
涂山珩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沙哑。
涂山珩“我不是外人。”
清梧摇头。
清梧“可她不想见你。”
风雪呼啸,涂山珩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固执地站着。
涂山珩“那我等她出关。”
清梧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涂山珩继续往上走,石阶越来越陡,积雪越来越深,他的膝盖磕在冰棱上,鲜血渗进雪里,又很快被新雪覆盖。
像极了那些年被忽视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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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他终于抵达山巅。
风雪暂歇,云层散开,露出漫天星辰,涂山珩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洞府石门,缓缓跪下。
涂山珩“阿婼。”
他轻声唤道,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涂山珩“我来了。”
石门纹丝不动。
他垂眸,从怀中取出那枚褪色的红绳,轻轻放在雪地上。
涂山珩“你说过,红绳系魂,岁岁不离。”
他低笑一声,眼底泛红。
涂山珩“可我弄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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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内,阿婼指尖微颤。
她面前的水镜里,清晰地映出山门外那道跪着的身影。
他浑身是雪,唇色苍白,却仍固执地望着石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岩石看见她。
见状,凌霄叹息。
凌霄“若心疼,便出去见一面。”
阿婼闭了闭眼,摇头。
皓翎婼“师父,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
皓翎婼“雪落无痕,何必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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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珩在雪中跪了三天。
第四日清晨,清梧推开石门,却发现山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雪地上留着一行渐远的脚印。
——和一枚被雪埋了半截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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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珩没有走远。
他在九嶷山脚下的村落里寻了一间草屋住下,每日清晨推开窗,便能望见山巅缭绕的云雾。
——那是阿婼所在的地方。
“公子,那山上住的是神仙,凡人上不去的。”村中的老妪见他日日望着山顶出神,忍不住劝道。
涂山珩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只是每日劈柴、挑水,帮村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偶尔有孩童跑来问他为何总看那座山,他便轻声答。
涂山珩“我在等一个人。”
“等到了吗?”孩子天真地问。
涂山珩望着山巅的雪,摇了摇头。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年春日,阿婼踮着脚为他系上红绳,笑着说: "珩,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他点头应下,却在梦里看见自己一次次转身离去的背影。
——最后画面定格在漪清园宴席上,阿婼那双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
涂山珩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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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对凡人而言是漫长的一生,对神族来说,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这一百年,涂山珩却觉得比从前千年岁月还要难熬。
他试过上山求见,可九嶷山有凌霄仙尊的禁制,非召不得入。
他也曾托人递信,可阿婼从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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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珩站在山脚最底层的青石阶上,霜雪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袍。
这件素白长衫还是百年前他初来时的穿着,如今袖口已磨出细密的毛边,衣摆处结着厚厚的冰凌。
“仙长,今日的饭食。”山脚茶寮的老掌柜颤巍巍递来食盒,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敬畏,“今年新酿的梅花酒,给您温了一壶。”
涂山珩“多谢。”
涂山珩接过食盒时,指尖在青瓷酒壶上顿了顿。
壶身绘着的并蒂莲让他想起百年前阿婼最爱的那套茶具,心口顿时泛起细密的疼。
“仙长,听说青丘......”老掌柜欲言又止。
涂山珩“我知道。”
涂山珩打断他,声音比山涧的冰棱更冷。
昨夜涂山璟的传信灵鹤穿透结界时,他就已经知道了母亲病危的消息。
雪越下越大。
涂山珩望着食盒里精心准备的菜肴,清蒸鲈鱼是阿婼爱吃的,翡翠饺子的形状和她当年包的一模一样。
这百年来,山脚百姓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思。
涂山珩“今日不必准备晚膳了。”
他忽然开口,将一枚青玉扣放在掌柜手心。
涂山珩“这些年,多谢照拂。”
老掌柜还没反应过来,那道孤绝的身影已化作流光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石阶上只余半壶未动的温酒,在雪地里蒸腾着袅袅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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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珩赶到青丘时,府中上下都系上了白绫。
守在宫门前的侍卫见到他,惊得连礼数都忘了,“三、三公子?!”
百年未归,涂山珩几乎认不出眼前的景象。
母亲最爱的紫藤花架被新栽的雪松取代,以前常和他看书的后山亭台也改建成了练武场。
涂山珩进屋看见涂山夫人时,她已至弥留之际。
床榻前,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中含泪。
涂山夫人“珩儿……是娘错了……”
涂山珩跪在榻前,嗓音沙哑。
涂山珩“母亲,您没有错。”
涂山夫人摇头,泪水滑落。
涂山夫人“娘不该信苏依依。”
涂山夫人“不该逼你…娘甚至…连你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
她颤抖着抬手,轻抚他的脸。
涂山夫人“一百年了…你连家都不肯回…那姑娘,一定很好吧?”
涂山珩喉间一哽,低声开口。
涂山珩“是儿子不孝。”
涂山夫人闭了闭眼,声音微弱。
涂山夫人“苏依依…娘已经送她回去了…她不会再踏入青丘……”
涂山夫人“珩儿,别等了…去寻她吧……”
话音未落,她的手缓缓垂下。
涂山珩僵在原地,许久,才缓缓俯身,额头抵在母亲冰冷的指尖上,肩背无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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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