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层医疗区的单人病房里,傅可卿靠坐在床头,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病号服。
他浅褐色的眼眸望着窗外模拟的星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
祁平阁的“陪伴”依旧规律,每天固定一小时,有时会处理工作,有时会沉默地看着他,很少说话,但傅可卿能明显感觉到,祁平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前更长了些,尤其是在他左腕那道浅浅的疤痕上。
“DE-6的模型遇到了一点小问题,需要参考DE系列早期的实验数据。”祁平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光脑,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傅可卿说话。
傅可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干涩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整理DE-0到DE-5的历史数据,标注出关键的失败节点和副作用记录。”祁平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的记忆里有这些碎片,整理起来会比其他人更高效。”
傅可卿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好。”
他知道,这是祁平阁给他的“价值”——一个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依旧冰冷,依旧基于“效率最优解”,但对傅可卿来说,已经足够了。
祁平阁将一台光脑递给傅可卿,上面已经导入了部分DE系列的加密数据。
傅可卿接过光脑,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与数据重合——DE-0实验体意识崩解的惨状,DE-4那令人窒息的“灵魂烙印”,DE-5对自主意识的永久性损伤……
每一个数据节点,都对应着一段血淋淋的记忆。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脆弱,一旦失去了“价值”,他就会再次被送回那个冰冷的“长眠”档案库,甚至彻底消失。
祁平阁看着他专注整理数据的侧脸,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没有任何情绪。
他知道傅可卿的记忆里藏着很多秘密,关于DE系列,关于他自己,甚至可能关于路怜逸。
他让傅可卿整理数据,最终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DE-6,更是为了试探,他想看看,这个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一次、身上再无任何把柄的Alpha,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到底还能为他提供多少“价值”。
“对了,”祁平阁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傅可卿的左腕上,“你左腕的疤痕,是DE-4时期留下的?”
傅可卿整理数据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声音平淡:“是。”
“当时的实验负责人是谁?”祁平阁又问。
傅可卿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更长时间,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多事情都差不多模糊了。”
祁平阁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
病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光脑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两人沉默的身影。
傅可卿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路怜逸——那个同样被DE系列束缚的人,那个为了守护自己的弟弟,不惜违背祁平阁指令的人。
他们都是祁平阁棋盘上的棋子,只是路怜逸比他更幸运,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而他,只能像一株寄生植物,依靠着祁平阁给予的“阳光”,艰难地活着,尽管这是他心甘情愿求来的。
傅可卿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混乱的思绪压回心底,重新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他必须尽快整理完这些资料,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留在祁平阁身边,才能有机会,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属于自己的“机会”。
窗外的模拟星海无声流转,冰冷而恒久。
病房内的两人,一个在计算着棋子的价值,一个在挣扎着寻找生存的意义,谁也没有注意到,傅可卿光脑屏幕的角落,一行关于“钥匙”序列药剂的加密数据,正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幅度,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
主控室里,路怜逸终于完成了DE-6的稳定性测试。光屏上显示,模型迭代至3.7版本的各项参数均符合预期,甚至超出了初始设计目标。
他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一周,他几乎是连轴转,白天推进DE-6的研发,晚上处理研究所的战后修复事务,甚至还抽出时间审阅了“钥匙”序列的初步方案。
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混乱的情绪,却也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视野边缘泛起淡淡的白光。
这种感觉很陌生,以往只有在长时间使用精神力进行复杂计算时才会出现,而今天,他并没有进行高强度的精神消耗。
“只是太累了。”他低声自语,起身准备去取一支营养剂补充能量。
刚走到储备柜前,他的私人通讯器忽然响起。是医疗区发来的紧急简报,标题赫然写着:“‘钥匙’序列药剂样本异常,部分批次标签混淆,需紧急核查。”
路怜逸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钥匙”序列药剂?标签混淆?
他快步走回主控台,调出医疗区发来的详细报告。报告中提到,在对“钥匙”序列药剂进行常规盘点时,发现有两支用于激活Omega生殖细胞活性的药剂,与常规的避孕药剂标签混淆,目前已无法确定具体流向,只知道其中一支可能在一周前被调取过。
一周前……
路怜逸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天清晨在私人医疗舱的画面——银色的注射器,复杂的化学分子式,还有标签上那行“适用范围:常规Omega生理调控”的字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升至头顶,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
他颤抖着手,调出自己的药剂调取记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一周前的清晨,他确实从药剂库调取过一支“常规Omega生理调控药剂”,编号与医疗区报告中那支丢失的“钥匙”序列药剂编号,完全一致。
他拿错了。
他注射的不是避孕药剂,而是那支用于激活生殖细胞活性的“钥匙”药剂。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响在他的脑海里。他猛地捂住腹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带着一种令他恐惧的、无法掌控的生命力。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起来,苦涩的底韵里再次泛起那丝令他心悸的甜腻,这一次,却比发热期时更加浓郁,更加真实。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主控台上,光屏上DE-6的模型瞬间紊乱,红色的警告标识疯狂闪烁,如同他此刻失控的心跳。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那支药剂的作用是激活生殖细胞活性,而他长期使用抑制剂导致的生殖系统活性低下,会不会在这支药剂的作用下,出现反向的“修复”?甚至……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发热期时,他被时砚修和盛槐序的信息素深度影响,而现在,他体内又注射了激活生殖细胞的药剂……
路怜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死死抓住主控台的边缘,指关节泛出死白色。
他看着光屏上那行刺眼的药剂编号,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理性堡垒,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
失控。
又是失控。
他费尽心机想要维持的“最优解”,想要守护的“理性”,在一支误注射的药剂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主控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时砚修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担忧:“路怜逸,我刚才听通讯器说DE-6的测试……”
他的话在看到路怜逸惨白的脸色和失控的信息素时,戛然而止。
鎏金色的竖瞳瞬间收缩,快步走到路怜逸面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路怜逸抬起头,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惧,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时砚修那张写满担忧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灼热的光芒,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该怎么说?
说他拿错了药剂?说他可能……怀孕了?
这些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时砚修看着路怜逸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的担忧瞬间加剧,他能感觉到路怜逸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甜巧克力的信息素混乱得如同惊弓之鸟,这绝不是简单的“不舒服”。
“路怜逸,看着我。”他强行扶住路怜逸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那支抑制剂有关?”
路怜逸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他张了张嘴,终于从苍白的唇间,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拿错了……药剂……”
“拿错了?”时砚修的眉头紧紧皱起,“拿成什么了?”
路怜逸的目光落在光屏上那行“钥匙”序列药剂的编号上,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是‘钥匙’序列的……激活药剂。”
“钥匙”序列?激活药剂?
时砚修的瞳孔瞬间放大,与此同时他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支药剂的作用,他在“星骸”的数据库里见过——激活Omega生殖细胞活性,为基因匹配做准备。
而路怜逸,在发热期被两个Alpha信息素深度影响后,无意间注射了这支药剂。
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瞬间浮现在时砚修的脑海里。
他看着路怜逸惨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彻底失控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别怕。”他猛地将路怜逸紧紧抱在怀里,野蔷薇的信息素如同潮水般涌出,包裹住那团混乱的甜巧克力气息,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路怜逸,别怕,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路怜逸被时砚修紧紧抱着,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野蔷薇气息,所有的坚强和理性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靠在时砚修的肩膀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时砚修的衣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彻底暴露在一个Alpha面前,也从未想过,这个总是用霸道和强势逼迫他的人,会成为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主控室的光屏上,红色的警告标识依旧在闪烁,DE-6的模型彻底紊乱,但此刻,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些冰冷的数据。
时砚修抱着怀中颤抖的Omega,感受着他温热的泪水,鎏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管路怜逸体内发生了什么,不管那支药剂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都会守在他身边。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
而在主控室的门外,盛槐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刚才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听到了“钥匙”序列药剂,听到了路怜逸的哭声。
灰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野蔷薇的信息素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守护的气息。
一场由误注射药剂引发的风暴,终于在第七研究所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没有人再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