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座断层

沈星河戴上乳胶手套时，福尔马林正从通风管道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片克莱因蓝的湖泊。无影灯将解剖台照得宛如手术室，不锈钢台面倒映着遗体右胸那道闪电状疤痕——那是他三个月前亲手为她贴的星形创可贴遮住的伤口，如今创可贴早被防腐剂溶解，露出皮下埋着的钛合金起搏器，表面结着冰晶般的盐霜。

解剖刀划开胸骨中线时，沈星河听见冰层断裂般的脆响。防腐处理的皮肤比他记忆中更冷硬，刀刃下浮现的却不是脂肪层，而是密密麻麻的荧光纹身——初夏用抗排异药物在真皮层绘制了整个猎户座星云。剑鞘部位那颗玫瑰星云的中心，嵌着他们初吻那夜共同设计的莫比乌斯环。

"死者生前患有罕见的Kartagener综合征，"教授的声音像从深海传来，"注意右位心脏..."

沈星河的手套突然被什么勾住。他低头看见遗体无名指上缠着的缝合线，线头系着一枚被福尔马林泡胀的褪黑素软糖——糖纸上的生产日期是他们逃课看流星雨那夜。当他试图摘下这颗糖时，整块表皮突然剥离，露出下面用手术刀刻的字：【别碰 会过敏】

分离胸大肌时，沈星河在肌束间发现淡蓝色结晶。紫外灯下，这些硫酸软骨素结晶排列成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初夏住院时偷发的最后短信：【暴雪夜的激光很美 我的量子态永远爱你】。当他用镊子夹起最大那颗结晶，解剖室突然响起《卡农》旋律——结晶内部封存着微型芯片，正播放他教她认星时的录音。

"这是很好的教学案例，"教授举起跳动的心脏，"右位心的冠状动脉走向..."

沈星河在心室壁上看到熟悉的刻痕。那是他用纳米刀在实验室刻的夏季大三角坐标，此刻却被新的纹路覆盖——初夏用起搏器导线在心肌刻下：【抱歉 我的心脏擅自多跳了763秒】。最深的裂痕处卡着褪黑素糖纸，糖渍将心电图波形永远定格在室颤前0.3秒。

锯开胸骨时，沈星河在骨髓里闻到葡萄柚香气。第四肋骨内侧刻着三行小字，刀痕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褪黑素糖浆：

「沈星河葬我于齿轮停转处

当猎户座升至中天

请用蓝桉叶焚烧这具说谎的躯壳」

X光片显示所有骨骼都有细密裂纹，排列成二十三个星系坐标——正是他们计划私奔的星空观测点。当他把耻骨放入离心机，分离出的不是钙质而是蓝色粉末，质谱分析显示这是她偷服七年的抗排异药残渣。

剥离臂丛神经时，沈星河在尺神经沟发现注射痕迹。显微注射器残留的荧光液体在投影屏上漫漶成字：【我的动作电位永远向你逃逸】。当他接通生物电刺激仪，尸体的右手突然痉挛着抓住他的衣领——这是他们曾为文化祭设计的恶作剧程序，此刻无名指上的旧创可贴正渗出防腐剂，在他锁骨烫出心形焦痕。

"看这个！"助教突然惊呼。

在坐骨神经束里，他们发现用缝合线穿起的二十三颗褪黑素软糖。最中央那颗糖丸被咬开一半，露出微型胶卷——放大后是初夏在ICU穿着婚纱的自拍，氧气面罩上画着黑洞吸积盘，旁边写着：【我们的婚礼在事件视界举行】

摘除心脏的瞬间，沈星河听见齿轮卡住的声响。这颗右位心的主动脉瓣上焊着星空投影仪的青铜齿轮，齿缝塞满蓝桉树叶碎片。当他切开心室，数十张纸条洪水般涌出——全是她临死前用抗凝剂写的情书，最新那张写着：【请把我的冠状动脉接在天文台电路板 这样我就能继续为你心跳】

防腐液突然沸腾。

沈星河在升主动脉内壁发现凸起的纹路，那是用起搏器电极烙刻的遗嘱：【把我的右心室制成标本 当你第七次修复投影仪失败时 请将它放入齿轮箱 我们会在第0419次卡顿中重逢】。最深处嵌着冻干的玫瑰花蕾，花心是颗胶囊——检测显示这是她生前最后一颗褪黑素软糖，剂量足以杀死三个成年人。

当骨锯切开颅骨时，春雪突然穿透换气扇。沈星河在硬脑膜上看到用缝合线绣的星图，枕叶部位的脑组织被刻意挖空，填满闪着荧光的褪黑素糖丸。显微镜下，每个糖衣都刻着他们未完成的婚礼日期。

"死者生前进行过极端记忆存储实验，"教授指着海马体切片，"这些碳纳米管阵列在记录..."

沈星河突然夺过切片。在偏振光下，灰质层浮现出全息影像：暴雪夜的救护车里，初夏正用最后力气往心脏注射某种蓝色液体。当她抬头看向不存在的镜头时，瞳孔里反射着沈星河此刻流泪的脸——这是她用角膜细胞制造的时光镜像。

夕阳将福尔马林染成血酒时，沈星河完成了最后的器官称重。他在肾脏包膜下发现微型胶囊，里面卷着用抗凝剂写的婚书：【即使我的细胞每隔七年就更替一次 爱你的基因永远在端粒上轮回】。签名处按着心电图室颤波形的指纹，公证人栏赫然印着他父亲车祸去世的时间戳。

当保安冲进来制止时，沈星河已将自己的静脉与遗体股动脉缝合。福尔马林混合着两人的血在硅胶管里奔涌，监护仪显示他的心跳正逐渐同步到七年前的数据——那是初夏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时的生命体征。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无数蓝桉叶从通风口涌入，每片叶脉都流淌着褪黑素糖浆汇成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