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页的克莱因蓝

沈星河在解剖学讲义里发现那张星图时，普鲁士蓝墨水正在蚕食牛顿环的衍射花纹。老式幻灯机将心脏剖面图投射在白墙上，冠状动脉分支与初夏素描本上的银河悬臂惊人相似，他忽然想起那页从药盒滑落的纸——浸着褪黑素甜味的遗愿清单，第七条被反复涂改的墨迹像超新星爆发的残骸。

天文社活动室弥漫着显影液的醋酸味。沈星河用镊子夹起从消防通道捡回的素描纸页，台灯光线下，氯雷他定药片在纸面压出的凹痕形成微型环形山。当他将pH试纸贴在晕染处，试剂突然变成病危通知书特有的绀青色。

"这是我的私人领域。"

林初夏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她倒悬着从阁楼探出头，医用胶布粘住的碎发间露出左耳助听器，泛着冷光的机身刻着猎户座β星编号。沈星河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蓝桉叶，叶脉刺痛掌心的触感像在复现某种心跳频率。

素描本砸在橡木桌面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白鸽。初夏撑着桌沿喘息，后颈因剧烈运动泛起尸斑似的紫瘢。沈星河注意到她今天换了新的心脏监测贴片，电极导线从领口蜿蜒而出，在锁骨处盘成昴星团图腾。

"第8页。"她指尖点在空白画纸上，医用棉签蘸着的碘伏在地图边缘洇开，"你动了第八页。"

沈星河转动偏振片的手突然僵住。昨夜显影的底片此刻正在灯箱上泛着幽光，初夏逃离时扬起的裙摆里，隐约可见腰间医用绷带拼出的二进制代码——翻译过来是某家临终关怀医院的GPS坐标。他默数着药盒里褪黑素软糖的数量，23颗，恰好对应少女制服上缺失的第二颗纽扣。

"你在找这个？"

初夏突然掀开左袖，皮肤上医用记号笔画的夏季大三角随静脉起伏。沈星河看见她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成天鹅座α到γ的连线。当窗外飘进樱花花瓣即将触及时，她迅速拉下衣袖的动作快得像在遮挡尸检刀痕。

沉默被心电监测仪的警报声刺破。初夏转身去抓药盒的动作带翻了松节油瓶，液体漫过素描本第八页时，普鲁士蓝星图突然浮现出隐藏文字。沈星河看见无数个"沈"字在银河系旋臂间沉浮，最明亮的那个嵌在玫瑰星云中心，被涂改成心外科手术示意图。

"别看！"

初夏扑过来时撞倒了人体工学椅，两人的睫毛在万分之一秒内交错成双星系统。沈星河后脑撞上星轨仪的操作杆，黄道十二宫模型突然开始逆向旋转。在巨蟹座滑过春分点的瞬间，他看清压在少女胸前的素描本内页——遗愿清单第七条的修订版："和沈同学看夏季大三角（在他发现我的秘密之前）"

血腥味比道歉更早抵达。初夏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沈星河的白大褂前襟，绽开成半人马座α星系的模样。她蜷缩成胎儿姿势时，沈星河发现她运动鞋里掉出的不是鞋垫，而是冻着冰袋的低温凝胶片。

"药......"

初夏青紫的指尖指向画板后方，那里藏着伪装成颜料盒的急救箱。沈星河颤抖着找到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针尖刺破校服时看见她后腰的术后疤痕——蜈蚣状缝合线沿着脊柱攀爬，每一针脚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警报解除后的寂静里，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像在计数室性早搏。沈星河数着初夏睫毛颤动的频率，发现与她病历卡上标注的房颤周期完全吻合。当他试图扶正她歪斜的助听器时，指尖碰到耳后皮肤下埋着的输液缸，金属质感冷得像深空探测器的残骸。

"为什么是克莱因蓝？"

沈星河举起被染蓝的指尖，暮色透过彩色玻璃在他手背投射出光谱图。初夏正在重组药盒里的抗排异药物，闻言将注射笔尖端抵住喉结："因为这是唯一能在血液里显影的颜色。"

解剖室飘来的福尔马林气息中，沈星河看见少女用美工刀在桌角刻下新的遗愿清单第八条。木屑纷飞如超新星抛射的物质，那行小字在阴影里泛着荧光："希望他永远读不懂蓝桉花语。"

当晚十点二十三分的月光里，沈星河在暗房冲洗出两张重叠的底片。显影液里浮现的不是星轨，而是初夏昏厥时从口袋滑落的抗排异药说明书。当他用放大镜查看注意事项栏时，血液突然在耳膜内轰鸣——患者姓名栏贴着七年前的心脏移植手术标签，捐赠者信息处赫然印着他父亲车祸去世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