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梭在阿奶布满皱纹的手中来回穿梭,细密的咔嗒声里,靛蓝色的布料正在缓慢生长。听见木门吱呀响动,老人浑浊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干枯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颤巍巍地站起身:“阿布回来了咯!”
布果肩头挎着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后颈还挂着被汗水浸湿的发梢。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堂屋,将沉甸甸的袋子“哗啦”倒在八仙桌上,苹果和橘子骨碌碌滚到桌边,袋口露出旺旺仙贝和辣条的包装袋。“吉恩让我带过来的,他还要去省里开会就先走了。”她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额前碎发黏在皮肤上。
阿奶扶着老花镜凑近查看,布满老年斑的手在零食堆里翻捡,嘴里念叨着:“这孩子买那么多东西干嘛呢......”竹制蒲扇轻轻拍了下布果的手背,“挣钱不容易,总乱花。”
布果顺手抓起桌上的蒲扇给自己扇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他们呢?”
“小迟和你二弟去后山水库摸鱼了。”阿奶重新坐回织布机前,木梭又开始规律摆动,“你阿公天不亮就去隔壁村看牛犊子,说是老张家新下的崽儿腿脚不利索。”
布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翘起的木纹:“沈迟还没走吗?他应该挺忙的吧?”这个问题她斟酌了半天才问出口,声音不自觉放轻。
织布机的响动突然停了。阿奶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擦拭镜片,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外的青石板路:“这孩子小时候性格挺稳重的。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性子有点急,说话做事总有点冲动。”老人布满沟壑的脸泛起愁容,“当年你大姑走得急,我们家也......”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重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也是苦了他。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相处。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大姑的亲骨肉。”
布果望着阿奶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沈迟替她赶走欺负人的男生,想起沈迟看着她时那温柔的眼神。她走到织布机旁,伸手帮阿奶理顺纠缠的丝线:“我知道,阿奶,你别担心。”
阳光穿过窗棂,在老人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金边,那些缠绕的丝线在两人手中渐渐变得平整。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堂屋,沈迟斜倚在褪色的雕花门框上,帆布鞋鞋底无意识地蹭着门槛边的青苔。他垂着眼,发梢在眉眼投下小片阴影,手里转着根竹蜻蜓,塑料叶片与竹签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听见布果的脚步声,竹蜻蜓突然“啪”地弹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时,喉结动了动:“姐姐,你和加吉恩去哪里了?”
这话问得随意,尾音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刺。
布果正往瓷碗里倒凉茶,青瓷碗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进袖口。她垂眸盯着水面晃荡的茶叶,余光瞥见沈迟攥着竹蜻蜓的指节泛白:“就去了一趟我外婆家,然后他送我回来了。”
“真的?”沈迟突然上前半步,带起的风掀动布果发梢。少年身上带着水库边特有的潮湿水汽,混着淡淡的肥皂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布果强装镇定地把凉茶递过去,碗沿磕在沈迟手腕上发出轻响:“不然呢?难不成我们还能去月球私奔啊?”玩笑话出口时带着颤音,她不敢直视沈迟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头数着碗里浮起的茶叶梗。
沈迟没接茶,突然伸手勾住她的脖颈。沾着鱼腥味的手指蹭过她后颈的碎发,冰凉的触感让布果浑身一颤。“你的手,别摸我脖子,痒!”她慌忙去拽那只作乱的手,却触到满手的水渍和青苔,黏糊糊的触感从指尖炸开。
沈迟偏头笑了,露出虎牙,可笑意没到眼底:“姐姐怕痒啊?”他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布果疼得皱起眉,才松开手接过凉茶,仰头灌下去时喉结剧烈滚动。
沈迟仰头灌完凉茶,碗底残余的茶叶沫沾在唇角。他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突然开口:“我明天就回去了。”瓷碗重重搁在八仙桌上,发出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布果正低头收拾地上滚落的橘子,指尖猛地顿住。塑料包装袋的窸窣声戛然而止,她盯着橘子表皮细密的纹路,半晌才吐出个单音节:“哦。”声音轻飘飘的,像片被风吹散的落叶。
堂屋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墙角的老座钟滴答作响。
沈迟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竹蜻蜓,对着夕阳转动叶片,细碎的光斑在他脸上跳跃。“开学了,我来你们学校玩。”他说得漫不经心,竹蜻蜓却被捏得变形,塑料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
布果终于抬起头,撞上少年故作轻松的目光。
沈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过分,像暴风雨前翻涌的海面。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OK。”话音未落,沈迟突然转身,帆布鞋踏过门槛时扬起细小的尘土,在光柱里翻飞得格外刺眼。
布果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看着沈迟走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