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

威尼斯的潮气尚未在行李中完全散去，北京的秋意已深。苏念和鹿晗，如同两颗被不同引力捕获的卫星，沿着各自的轨道，返回了熟悉的星图。

苏念的回归在舞团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深海低语》在威尼斯获得的专业认可，让她原本就特殊的地位更加超然。李曼总监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近乎供着的谨慎。原先那些关于她“不合群”、“过于偏执”的微词，此刻都化为了“艺术家特质”的注解。

邀约如雪片般飞来。商业合作、媒体专访、甚至综艺节目的邀约，都被秦风和李曼小心翼翼地筛选、罗列，送到苏念面前。

“念念，这个访谈是《艺术评论》的，业内权威，可以考虑。”

“这家品牌想邀请你做艺术顾问，条件很优厚……”

“还有这个舞蹈类综艺，想请你去当评委……”

苏念坐在排练厅的地板上，一边拉伸着依旧需要小心对待的脚踝，一边听着秦风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都推掉。”她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都……推掉？”秦风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确认，“《艺术评论》也推？那个综艺曝光率很高，对舞团宣传……”

“我的价值，在舞台上，不在访谈和综艺里。”苏念打断他，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告诉李总监，接下来半年，我需要安静创作，谢绝一切外部活动。”

秦风看着她沉静却不容置疑的侧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从威尼斯回来后的苏念，内心某种边界变得更加清晰和坚硬。她并非傲慢，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以及需要摒弃的干扰。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下一个作品的构思中。这一次，她的目光投向了更宏大的主题——文明遗迹与时间。她开始大量阅读考古学、地质学的著作，泡在博物馆和图书馆，用身体去感知那些沉默巨石和破碎陶片所承载的万古长空。她的排练厅里，堆满了各种岩石标本和古老的纹样拓片，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灰尘的味道，像一个神秘的考古现场。

她的世界，在经历过国际舞台的喧嚣后，反而向内收缩，变得更加深邃和孤独。

与此同时，鹿晗的回归则面对着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

威尼斯带来的口碑加成是实实在在的。《逆光》虽未在电影节夺魁，但其艺术品质和鹿晗的突破性表演，让他在业内和高端观众群体中的评价大幅提升。一些以往对他关闭大门的严肃制作团队，开始递来橄榄枝。

然而，商业世界是现实而残酷的。他推掉偶像剧、专注文艺路线的选择，在数据上开始显现后果。几个原本续约在即的奢侈品代言，态度变得暧昧不明。市场部反馈，他的“商业价值”因为曝光度降低和形象转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

张姐拿着最新的数据报告，眉头紧锁：“晗晗，我知道你想走实力路线，但我们也需要平衡。是不是考虑接一两个高质量的商业活动，或者接一个主流大制作的配角稳住基本盘？”

鹿晗看着窗外北京灰蓝色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理解张姐的担忧，团队需要运营，他的选择影响着很多人的饭碗。

“再等等。”他最终说道，“等我这张专辑出来。”

新专辑的后期制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张倾注了他太多真实情绪和思考的唱片，是他转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他想看看，当剥离了偶像光环，仅仅以音乐人“鹿晗”的身份出现时，市场会给予怎样的回应。

他几乎住在了录音棚。与阿Ken为了一个音色、一段和声反复打磨，常常通宵达旦。他比拍摄《逆光》时更加消瘦，眼下的乌青明显，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在创造中燃烧自己的专注。

偶尔极度疲惫时，他会点开音乐软件，搜索“苏念”的名字。上面只有寥寥几条官方发布的演出音频片段，音质粗糙，远远无法呈现她现场表演的万分之一。但他会听着那模糊的、充满力量感的节奏和她的呼吸声，闭上眼睛，仿佛又能看到那个在舞台上将灵魂撕裂又重组的的身影。

那是一种无声的鞭策和遥远的共鸣。

这天深夜，鹿晗刚结束一段复杂的和声录制，嗓子有些沙哑。他走出录音棚，在休息区倒了杯温水，顺手刷了下手机。

一条来自某个艺术资讯公众号的推送吸引了他的目光。标题是：《从威尼斯归来，苏念：在遗迹中寻找时间的舞蹈》。

文章配图是苏念在排练厅的一张抓拍，她蹲在地上，手指轻抚着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火山岩侧影，眼神专注得像在与石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文章内容简要介绍了她正在筹备的新作方向，并提到她已婉拒了近期所有商业活动和深度访谈。

鹿晗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他仿佛能穿过屏幕，感受到她那间排练厅里沉静而古老的气息，感受到她那种心无旁骛、将全部生命投入创作的极致状态。

他放下手机，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喉间的干涩似乎缓解了些，心中那份因为商业数据波动而产生的细微浮躁，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们走在截然不同的路上。

她在文明的废墟中挖掘永恒。

他在现代的音轨里捕捉真实。

归途的岔路，指向不同的远方。

但或许，攀登高峰的路，本就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