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第三次推开栖墨斋的门时,天空正酝酿着一场暴雨。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风铃的声响都显得沉闷。
"又见面了。"苏娩从书架间抬起头,今天她将头发全部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一件oversized的浅灰色毛衣罩在牛仔裤外,整个人看起来柔软而温暖。
樊振东摘下鸭舌帽,头发因为连日的训练比上次见面短了不少。"我来看完那本书。"他举起《在西伯利亚森林中》,书页间夹满了彩色便签。
苏娩眼睛微微睁大,"你真的读了?"
"不仅读了,还做了笔记。"樊振东翻开书,展示里面密密麻麻的折角和批注,"你说得对,这本书关于孤独的部分很打动我。"
苏娩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运动员也会感到孤独吗?"
樊振东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又差点暴露身份。"任何人都会吧,"他含糊其辞,"当你在追求某种极致的时候。"
苏娩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断。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书店的玻璃窗上,顷刻间便形成雨帘。
"看来要下很久。"樊振东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
苏娩走到窗边,眉头微蹙,"我没带伞。"
"我送你回去。"话一出口,樊振东自己都感到惊讶。按照纪律,他应该立即归队参加晚上的战术分析会。
苏娩转过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探询,"你确定吗?我住得不近,走路要二十分钟。"
"反正我也没事。"樊振东撒了个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刚好带了伞。"
苏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等我关店。"
看着苏娩熟练地锁柜、关灯、检查门窗,樊振东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队里在找他。犹豫再三,他还是悄悄按了静音。
"好了。"苏娩拎起一个帆布包,锁上书店大门。
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苏娩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让樊振东想起小时候训练结束后跑过雨后操场的感觉——自由而清新。
"往这边。"苏娩指引方向,她的肩膀偶尔碰到樊振东的手臂,触感温热。
胡同里积水不少,樊振东下意识地走在外侧,替苏娩挡住飞溅的雨水。一个小水坑横亘在前,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苏娩的肘部。
"小心。"
苏娩的手肘在他掌心轻轻一颤,但没有躲开。"谢谢。"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转过几个弯,周围的建筑逐渐从商业店铺变成老式住宅。苏娩在一栋红砖老楼前停下,"到了。"
楼道很窄,楼梯扶手的漆已经斑驳。上到三楼,苏娩掏出钥匙,门开时传来"吱呀"一声。
"请进,"她侧身让樊振东进去,"虽然有点乱。"
公寓比想象中宽敞,但确实凌乱——书堆得到处都是,茶几上散落着稿纸和茶杯,一面墙被改造成了巨大的书架。最引人注目的是窗边的那架老式钢琴,琴盖上放着几盆多肉植物。
"你弹钢琴?"樊振东收起湿漉漉的伞,靠在门边。
苏娩摇头,"爷爷的,他走后我就没动过。"她脱下湿外套挂起来,"你先坐,我去泡茶。"
樊振东小心翼翼地穿过书堆,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的稿纸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那部《未寄出的信》的手稿。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打量四周。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落款都是"苏明远",想必是苏娩的爷爷。
"啊!"厨房传来一声惊叫。
樊振东箭步冲进去,只见苏娩站在水槽前,一脸无措地看着喷涌而出的水柱——水管爆了。
"让我来。"樊振东卷起袖子,二话不说蹲下来检查水管接口。
苏娩惊讶地看着他,"你会修这个?"
"在队里...不,在学校后勤部帮忙时学过一点。"樊振东差点又说漏嘴,赶紧转移话题,"有工具箱吗?"
苏娩慌忙去取来一个生锈的铁盒。樊振东翻出扳手和胶带,熟练地缠紧漏水处。十分钟后,水势终于控制住了。
"好了,暂时不会漏了,但最好尽快找专业师傅来换新的。"樊振东站起身,T恤和牛仔裤已经湿了大半。
苏娩递来毛巾,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你到底是教什么的体育老师?还会修水管。"
"生活所迫。"樊振东用毛巾擦着脸,掩饰自己的紧张。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滑过脖颈,消失在衣领里。
苏娩突然笑了,"你看起来像只落汤鸡。"
"彼此彼此。"樊振东指了指苏娩同样湿漉漉的裤脚。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作为报答,我请你吃晚饭吧。"苏娩打开冰箱,"虽然只有简单的食材。"
"需要帮忙吗?"
"你会做饭?"苏娩挑眉。
"煎蛋水平。"樊振东老实承认。
最终他们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苏娩主厨,樊振东打下手,递调料、洗菜、摆餐具。窗外雨声渐大,厨房里却暖意融融。
"你经常带陌生人回家吗?"端着菜走向客厅时,樊振东突然问。
苏娩的脚步顿了顿,"你是第一个。"她的声音很轻,"可能因为你被我的书砸中过,感觉像是...命中注定。"
这句话让樊振东心头一热。
晚餐很简单——番茄炒蛋、清炒时蔬和紫菜汤,但樊振东吃得津津有味,比平时在队里的营养餐多添了一碗饭。
"好吃吗?"苏娩问。
"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樊振东由衷地说。
饭后,苏娩打开电视,"看个电影吧,等雨小一点你再走。"
屏幕上,《罗马假日》的黑白画面缓缓展开。樊振东坐在沙发一端,苏娩在另一端,中间隔着适当的距离,却又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
当电影里公主偷偷溜出使馆,享受平凡人的自由时,樊振东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他也正短暂逃离着冠军的光环,体验着普通人的生活。
"你喜欢这部电影?"他问。
苏娩抱着靠枕,下巴搁在上面,"嗯,特别喜欢公主最后的选择。为了责任放弃爱情,很勇敢,也很..."
"很孤独。"樊振东接上她的话。
苏娩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你也这么觉得?"
樊振东正要回答,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连续不断的震动,显然来电者非常执着。他尴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林教练"三个字格外醒目。
"需要接吗?"苏娩问。
樊振东摇摇头,按掉电话。"没什么急事。"
"你确定?"苏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的谎言,"听起来很重要。"
樊振东叹了口气,"是工作上的事。"
"那你应该接。"苏娩暂停了电影,"我去厨房收拾一下。"
等苏娩离开,樊振东回拨了电话。林教练的怒吼几乎震破他的耳膜:
"樊振东!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明天一早有队内测试,全队就等你一个人!"
"抱歉,教练,我马上回去。"樊振东压低声音。
"半小时内我要在训练基地见到你,否则后果自负!"
挂断电话,樊振东发现苏娩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要走了?"她的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
"嗯,有些事必须处理。"樊振东起身,满心歉疚,"电影很好看,谢谢你的晚餐。"
"我送你到门口。"
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夜色更深了。樊振东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今天...很开心。"
苏娩点点头,"我也是。"她突然转身回到屋内,片刻后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给你。"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银杏叶书签,叶片被特殊工艺处理过,保持着天然的金黄色,叶柄处系着一条深蓝色丝带。叶片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给爱书的你"。
"我自己做的,"苏娩解释道,"店里卖得最好的商品之一。"
樊振东小心地捧着书签,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谢谢,我会好好珍藏。"
两人相对而立,门廊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樊振东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终,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苏娩说。
走到楼下,樊振东忍不住回头。苏娩仍站在窗前,隔着雨帘,她的身影模糊而温柔。他举起书签挥了挥,看到她也抬手回应。
雨中的胡同空无一人,樊振东奔跑起来,水花四溅。他一手护着口袋里的银杏书签,一手握着手机叫车。心跳得很快,却不仅仅因为奔跑。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迟到归队而焦虑,但此刻占据他脑海的,却是苏娩站在灯光下的样子,以及那枚带着淡淡墨香的书签。
在回基地的车上,樊振东将书签对着路灯仔细端详。银杏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就像他此刻胸腔中那份逐渐明晰的情感。
他小心地将书签夹进《在西伯利亚森林中》,正好停在描写主人公决定离开文明社会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