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是辗转于失去与获得之间。那些刻骨的伤痛与遗憾,有的被默默深埋心底珍藏,成为灵魂隐秘的轮廓;有的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意外得到弥补,如同断弦再续。但更多的时候,是当时的剧痛被时光悄然风化,或在多年后的回望中,化作唇边一缕释然、轻不可闻的叹息。
成宇将最后一箱贴着“紧急物资”标签的纸箱码放整齐,用力推上了运输车的厢门。金属门栓扣合的沉重声响,为今日的忙碌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他转身,先拍了拍手上的灰,将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奶茶,一杯杯递到合作的伙计们手中。氤氲的甜香混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在这战后的空气里,竟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暖意。
地球保卫战的胜利,是用难以计量的牺牲换来的。胜利的欢呼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重建时代前所未有的庞杂与艰难。视野所及,全是断壁残垣的疮痍;无数人流离失所,在临时救助区里,眼神空洞地等待着渺茫的明天。各国政府机能遭受重创,通讯网络大面积瘫痪,如同被掐断了神经中枢。能源供给设施更是重灾区,大片区域陷入黑暗与死寂。若非那点“胜利”带来的微光尚在支撑,眼下这个时代,恐怕早已坠入绝望的深渊。
成宇算是幸运的,属于被命运眷顾的极少数人。战火平息后,家人安然无恙,父母的房子与自己的店铺也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在普遍性的匮乏中,他本可以关起门来,不管这些纷扰,独享这份难得的安宁,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安稳度日。
然而,目睹周遭的苦难,他心底那份朴素的善良无法安坐,这份善意正推着他想多做点什么。于是他将店铺免费弄为物资中转站,来者只需登记置物,取货时签字验收,分文不取。前来寻求帮助的司机与民众,无不对这位沉默的店主报以最深的感激。曾有媒体嗅到这乱世中的暖流,想要深入报道,却被他婉拒。他只接受了最简单的宣传,让需要的人知道有这个地方,自己则始终隐于幕后,不愿抛头露面。他深知,选择低调并非冷漠,而是在拥有力量后,对自身责任的一种清醒认知。
这些天,他将妹妹送回了更安全的老家,独自留下,继续履行这自发的使命。无论是作为心存仁善的店主,还是化身在暗处行侠仗义的斗士,他已平衡好这双重身份。
从获得那非凡力量的一刻起,他便明白,生命的重量不再只属于自己,更与这世间万物相连。他所执掌的水之力,是生命之源,是万物运行的根本,是所有生命体的必需,温柔滋养着一切;亦是滔天巨浪,令人敬畏臣服忌惮的存在,但无论如何,水终归于世间万物。
“哟,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成宇刚为自己倒了杯水,抬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略显凌乱的街道,朝店铺走来。他赶忙放下杯子,一抹笑意自然而然地攀上嘴角,挥手招呼。
来人是他的老同学,凌美琪。
“刚忙完学校的事。”她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随手理了理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眼底还带着几分忙碌后的倦意,“眼下这世道不太平,全世界都人心惶惶。学校为了应对未来可能更糟的局面,让我们提前开始审核学生的项目作业,算是未雨绸缪吧。”
这一刻,时光仿佛悄然回溯。在成宇眼中,她像是从旧日岁月里缓步走出的一缕幽影,眉眼间藏着未曾言明的千言万语。乌黑的微卷发如夜色倾泻肩头,当她微微垂眼时,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颤,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浅浅阴影。她的眼睛不算一眼惊艳的深潭,反倒像蒙着薄雾的湖面,如晨露洗过的玻璃,清澈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隐藏的秘密。
她站在那里,宛如一幅被水晕染的画,齐耳的黑发柔软贴在脸颊,几缕碎发随呼吸轻轻颤动。她不言语时,则静默得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素描;可当她抬眼望来,那眼中便会漾开浅浅的笑意,瞬间将周遭的阴霾都驱散了几分。有次,她一袭素色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宛如月光下悄然绽放的白山茶,不争不抢,却自有一份动人心魄的清艳。她的美从不是锋芒毕露的艳丽,而是藏在骨血里的温柔与倔强,像一封字迹已淡、却依旧烫手的未寄出的情书。
若你靠得足够近,几乎能听见她指尖轻颤的声音,如同旧钢琴上未竟的旋律,藏着一段从未说出口的喜欢。她不是那种会主动言爱的女子,可只要你曾见过她立于风中的样子,便终生难忘——那姿态,像是在等待一个特定的人,又仿佛,只是在等待时光本身。
“那看来还挺忙的。”成宇轻声说,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停留。
记忆中的某个午后,她也穿着类似风格的衣裳:一件宽松洁净的白衬衫,外罩格子背带裙,黑色背带松松勾在肩头,格子裙被微风扬起一角,晃动着青春的节奏,露出纤细小腿与干净的白靴,为她添上几分利落与不羁。那时的她,动作总是慢悠悠的,像是在欣赏沿途风景,又像是在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而今,时光流转,装扮依旧。宽松的白衬衫领口与袖口处,藏着不经意的温柔褶皱。黑色的背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格子裙摆依旧会被微风轻易撩动,露出纤细的脚踝和那双永远干净如新的白色短靴。
初相识时,他便觉得,她并非第一眼就惊艳四座的女孩,她的气质更似一盅清茶,余韵悠长,需细细品味,才能越品越有味道。她安静,却像暗夜中的微光,总能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并牵引他的视线。他还记得她曾用羽毛拂心般的低音说:“我喜欢安静。”那时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手指轻轻拂过身边的玻璃碎片,仿佛触摸一个易碎的梦。
“还好,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她答道,声音低沉柔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那要喝一杯吗?”成宇递过一杯刚冲好的咖啡,奶泡绵密,是他记得的她偏爱的口味。
“谢谢,正需要提提神。”她接过,轻轻吹了吹气,小口啜饮起来。
“所以,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他问,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来看看你。”她的回答直接而简单。
成宇心头一顿,面上却强装镇定,只有手中那只被反复擦拭、几乎要透出光亮的玻璃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总认为,有些事停留在过去,才是最好的模样;宁愿它们静静地沉淀在时光深处,保持最初的完美效果。那怕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仍不愿去直面那被埋于心中的真正想法。
“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凌美琪唇角微扬,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你都擦了好几遍了,都快被你擦成透明了。”
“行吧……”成宇无奈地放下杯子,像是投降般举起双手,“你赢了。”
“既然你承认了,”她向前一步,眼中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芒,“那就和我出去一趟,如何?”
“干嘛非得是我?你妹妹,或者找其他人不行吗?”
“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异常认真,“因为你的力量,而且……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这几个字轻轻落下,却在成宇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他沉默了片刻。是啊,即便旧日时光无法重来,此刻他们依然是并肩的战友,共同面对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现在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嗯,现在。”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语气柔和了些,“但我可以等你。”
“好。”他不再犹豫。
——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成宇将店内的事务匆匆托付给叶子贤,便随着“凌美琪”一步踏入了那道泛着幽蓝光晕的魔法门。门扉在身后无声闭合,如同吞噬了最后一丝现实的光线。空间扭转的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一股混合着腐朽与异常甜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们此刻正身处一片诡异的树林。虬结的树木枝桠扭曲,.叶片呈现出不自然的墨绿色,林间寂静无声,连一丝风声虫鸣都听不见,空气中弥漫着过于浓郁的魔法能量,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
成宇的心沉了下去——脚下的地面松软,却听不见脚步声,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畔鼓噪。他心里早已隐约猜到几分,只是此处并非任何任务的预定地点,也早已没有需取之物,此番前来的用意实在可疑,他开始隐隐不安,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因为此行陷入僵局。
美琪特意引他来此的意图,疑问如同藤蔓缠绕上心头,就像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让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他预感到,似乎这次的行动,从踏入这里开始,就已偏离了轨道,就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外壳。
“这里是魔法能量最浓密的地方,在这里……解决你最适合不过!”美琪脸上那抹熟悉的温柔笑意骤然变得冰冷而诡异,她的声音依旧甜美,语调却骤然降至冰点。话音未落,一股粘稠如沥青的黑气凭空出现,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腐蚀一切的恶意,从侧后方猛地向成宇袭来!
“果然!”成宇心中警铃大作,反应却快如闪电。他向后急退半步,几乎在黑气及体的瞬间,幽蓝色的光芒自他体内爆发,周身瞬间迸发出凛冽的寒光,湛蓝如深海的水流与冰晶交织缠绕,顷刻间化作造型古朴而威严的共工战甲。战甲附体的刹那,极寒之气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那袭来的黑气在距离他肌肤寸许之地,被瞬间冻结,凝固成一道道扭曲的黑色冰棱,哗啦啦碎落一地。
“速度还挺快的。”伪装者声音里透出一丝错愕,“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前番铺垫地如此顺利,甚至透出旧情复燃的假象,他怎会在察觉埋伏的瞬间便立刻反击,全然不像沉溺过爱情幻梦的人。他不理解,这个在前一刻似乎还沉浸在那虚伪温情中的男人,为何能在陷阱发动的一瞬,展现出如此决绝的对抗姿态。自以为模仿得天衣无缝,甚至连那份欲语还休的情愫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为何他能在甜蜜的幻梦与冷酷的现实间切换得如此果决?
“最初我的确被你迷惑了。”成宇的声音透过战甲面罩,带着金属的共振与冰冷的怒意,“但假的终究是假的。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你内核的空洞与冰冷,没有她那份独特的温度。
“既然你将戏台搭好,我自然要看看,这幕后究竟藏着什么。”他手腕一翻,摆开战斗架势,一柄由寒冰与水流凝聚而成的兵刃凭空出现,锋刃直指对方,“只是没想到,你竟会选在这种地方。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隐蔽点,往往就是最致命的丧命之所,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厉害,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你的警惕。”伴随着沙哑的嗓音,角落的阴影一阵蠕动,三个身影缓缓步出。左边是面带阴冷笑意的徐莫愁,右边是眼神深邃难测的黎渊,而居中那位,则全身覆盖着暗色狰狞的铠甲,戴着丑陋狰狞面具的战士,他虽沉默不语,唯有一双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战意,那蒸腾的斗气与压抑的杀意,已表明他是最难缠的角色。
“我承认,在细节上我们确有疏忽。”黎渊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却像毒蛇一样锁定成宇,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不过,你若还想让她恢复原样,想凭蛮力闯过这一关,怕是痴心妄想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抬手虚握,五指间缭绕着不祥的幽光。
说罢,黎渊五指虚张,指尖缭绕着不祥的红色光芒。下一刻,只见旁边的“凌美琪”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她自身的神采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被操控的木然。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强大的魔法能量开始在她的武器汇聚,空气因力量的躁动而发出嗡鸣,化作一道道炽烈的光矢,不由分说地朝着成宇狂轰滥炸!
“……果然卑鄙无耻!”成宇咬牙低吼,迅速在周身旋转兵刃,筑起一道道厚实的弧形冰墙。下一秒,绚烂却危险的魔法光束便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冰墙之上,炸开漫天冰晶与能量碎屑,震得他手臂发麻。而这每一道攻击,都源自他曾经最喜欢的人。
“卑鄙?”黎渊嗤笑,手上的控制力度再次加强,让美琪的攻击变得更加狂暴、毫无章法、不计后果,只为最大限度地消耗成宇,“胜利即是正义!这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罢了。能干掉一个麻烦,我们就离目标更近一步!”
冰墙在连绵不断的攻击下开始出现裂痕。成宇咬紧牙关,一边灵活地移动,加固着不断被摧毁的冰墙,一边在心中飞速计算。硬拼绝非上策,尤其还要顾及被操控的美琪。他只能防御,无法全力反击。
‘叶子贤……你们快点来啊!’他心中在无声地呐喊。此刻,他所能做的,唯有坚持,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未知的援军与飘渺的命运。成败与否,就交给这场赌局来裁定。
既然这象征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和伙伴了。他从不信奉上帝,也对虚无缥缈的神明缺乏敬意,但在此刻,他由衷地期盼,命运的天平能稍微向他这边倾斜,眷顾这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