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正在蒸发。这是星期三早晨八点十七分,窗外的梧桐树把枝条伸进房间,用树瘤的眼睛数着我皮肤上正在气化的毛孔。淡紫色的阳光像黏稠的蜂蜜从天花板裂缝渗下来,在床单上形成不断变换的拓扑图形。
梳妆台的镜子里坐着昨天的我。他正在用手术刀剥离自己的嘴唇,那些殷红的切片漂浮在空气中,排列成莫尔斯电码的样式。"她留下的齿痕在第三象限。"镜子里的我说话时,有金属碎屑从声带里溅落,"要趁重力还没把时间压垮之前..."
卫生间的门把手上挂着半凝固的晨曦。推开时,整个空间突然坍缩成二维平面,浴缸里漂浮着无数个微型月亮。我蹲下来,看见每个月球表面都映着同一张脸——她的左眼是梵高的向日葵,右眼却是毕加索的几何线条。当我试图触碰最近的那个月亮时,指尖传来玻璃碎裂的触感,那些锋利的反光立刻顺着毛细血管游向心脏。
地铁站台的荧光钟显示着靛蓝色的"此刻"。列车进站时,所有乘客的面孔都变成被揉皱的锡纸,他们用报纸折成的舌头讨论着股市行情。在车厢连接处,我发现地板上凝结着一滴固态的黄昏,透过琥珀色的表面,能看见她穿着波点连衣裙在平行时空里跳房子。那些方格子是用我的肋骨拼成的。
"记忆就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穿铅灰色风衣的女人突然开口,她的声音闻起来像过期的樟脑丸。我注意到她耳垂上挂着两个微型黑洞,"上周二我丈夫变成了茶匙上的倒影,现在他每天下午都在牛奶杯里冲浪。"
博物馆的解说员正在演示如何用悲伤喂养虚无。展柜里陈列着我们的结婚照,但相框里只有两团互相缠绕的雾霭。当解说员按下红色按钮时,照片突然开始逆向显影,最终浮现出一张陌生婴儿的脸——他的瞳孔里沉着整个银河系的星尘。
回家的路上买了半磅黑暗。售货员用神经末梢编织的网兜装着它递给我,找零是三枚2007年的雪花。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整栋公寓开始像海藻般柔软地摇摆,厨房水龙头流出交响乐味道的自来水。我打开冰箱,发现所有食物都进化成了简笔画,酸奶瓶上贴着她最后的口红印,现在正以非欧几何的方式生长。
午夜十二点整,天花板开始下坠雨滴状的寂静。我躺在不断膨胀的床上,听见枕头里传来她未说完的句子。那些词语像透明的蝌蚪,在耳膜与头骨之间来回弹跳。当某个特别清脆的辅音撞上颧骨时,突然明白消失不过是存在的另一种褶皱。
晨光再次渗入房间时,我的左腿已经变成玻璃材质。窗外的梧桐树正在用枝条撰写相对论,树梢挂着半融化的六弦月。镜子里的我递来一杯用晨雾冲泡的咖啡,杯底沉着几粒正在发芽的像素点。
"下次记得把影子钉在门后。"他说这话时,有银河旋臂从嘴角滑落。我点点头,感觉到脊椎正在结晶成某种新的语法结构。在完全量子化之前,终于想起那个重要的事实——她从来不是我失去的部分,而是我尚未形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