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鬼市像条蛰伏的青蛇,蜿蜒在宫墙外的荒地里。紫烟的魂魄顺着那股熟悉的纸扎香飘去,穿过挂着白灯笼的巷子,停在了一家破败的纸扎铺前。
门楣上的“幽冥居”三个字被雨水啃噬得只剩半截,门帘缝隙里漏出的烛光在雾气中忽明忽暗。紫烟正要飘进去,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像是有人在敲铜器。
“这鼎要是修不好,那老主顾可饶不了我。”一个沙哑的男声从里间传来,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
紫烟透过门缝望去,只见柜台后站着个佝偻的老头,正用竹刀刮着青铜鼎上的绿锈。那鼎足有半人高,鼎身缠着九条蟠龙,龙爪下压着个看不清的符文。
紫烟的魂魄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过去,她发现自己能穿过鼎身,看见内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字像是被血浸透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晕。
“这是前朝的东西?”紫烟脱口而出,声音却像风一样消散在空气里。纸扎匠人突然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盯住她,“姑娘若是活人,此刻该在御花园赏月,若是...”
他突然住了嘴,从柜台下摸出个黄符贴在鼎上。紫烟的魂魄被震得后退半步,那黄符上的朱砂画着奇怪的纹路,竟和皇后密室里的符咒有几分相似。
“老先生,这鼎上的字...?”紫烟强压着怨气开口,声音带着颤音。纸扎匠人摘下老花镜,露出布满皱纹的脸,“老朽不识字,但知道这鼎是三十年前从镇北侯府流出来的。当年侯府被抄家时,好些宝贝都被偷偷运出了城。”
紫烟的心猛地揪紧。镇北侯府正是她的娘家!她记得父亲书房里确实有个青铜鼎,但自从被抄家后就再也没见过。鼎内壁的铭文此刻在烛光下逐渐清晰,竟是记载着前朝开国皇后的一段秘史:
“永乐三年,镇北侯林氏一族平定西疆,献青铜九螭鼎于太庙。鼎腹刻《镇魂咒》,以保江山永固。然皇后产下死胎,疑为诅咒所致,遂以巫术改鼎文,嫁祸林家谋逆...”*
紫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魂魄滴在鼎身上。纸扎匠人突然叹了口气,“姑娘莫怪老朽多嘴,当年侯府被抄时,好些人都说那鼎文是被篡改过的。可惜啊,铁证如山,谁又能翻案呢?”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整个店铺被怨气笼罩得漆黑一片。纸扎匠人却淡定地添了块烛芯,“姑娘的怨气太重,怕是伤身啊。”他边说边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檀木盒子,盒盖上刻着和她陪嫁玉簪一模一样的牡丹纹。
“这盒子...?”紫烟的魂魄飘近盒子,发现牡丹纹里竟藏着“双生”的暗纹——两朵牡丹共用同一个花蕊。纸扎匠人缓缓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个浸血的布包,打开后赫然是半截人骨!
“这是当年侯府小公子留下的。他被皇后的人活埋时,手里死死攥着这截骨头。老朽当年在刑场偷偷收的,本想等侯府后人来取,可...”纸扎匠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烛光映得他眼角的泪痕格外清晰。
紫烟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那枚玉佩,背面正是双生牡丹的暗纹!原来父亲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把证据藏在玉簪里,又托人把骨证交给纸扎匠人。
“老先生,您知道皇后为何要篡改鼎文吗?”紫烟的魂魄渐渐平静下来,怨气也收敛了几分。纸扎匠人摇了摇头,“老朽只是听宫里传出来的闲话,说皇后当年产下的死胎...可能不是皇上的骨肉。”
烛火突然爆出一串火星,映得鼎身上的符文更加狰狞。紫烟的魂魄顺着符文望去,发现最后几行小字被绿锈覆盖得厉害,但依稀能看出“巫蛊之术”四个字。
紫烟盯着青铜鼎上的铭文,指尖颤抖着划过那些被绿锈侵蚀的文字。
三十年前,镇北侯府被满门抄斩时,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蜷缩在娘亲怀里看着官兵把家丁拖出去。父亲被斩首前,曾用最后力气把一枚玉佩塞进她手里,背面刻着双生牡丹纹,那时她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鼎上的铭文像把生锈的刀,剖开当年蒙在家族身上的冤屈。
前朝开国皇后产下死胎,却将诅咒的罪名扣在林家头上,篡改鼎文嫁祸忠臣——这和她被冤死的经历何其相似!
皇后密室里的符咒、药渣中的蜈蚣残肢,此刻都串联成一张巨大的阴谋网。
“姑娘,这鼎文里还有段话...”纸扎匠人突然指了指鼎底,那里刻着一行小字:“镇魂咒需林家血脉为引,方解诅咒。
”紫烟瞳孔骤缩,想起自己入宫前,父亲曾请道士为她算过八字,说她的命格“生克皆重,可镇邪祟”。
“林家世代镇守边疆,本就是被皇室选中用来...用来...”纸扎匠人说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紫烟的魂魄猛地冲进鼎身,发现鼎内还有一层暗格,里面放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以林家血祭鼎,可保皇室百年昌”。
怨气瞬间在店铺里炸开,纸扎匠人却淡定地用黄符压住鼎身:“姑娘莫急,老朽还有件事要告诉您。”
他从柜台深处摸出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几片干枯的胎衣,“这是当年淑妃小产时,老朽从御医院偷出来的。您看看这胎衣上的纹路...”
紫烟凑近一看,胎衣上竟布满和鼎文相同的符文!她突然想起淑妃死后,皇后曾亲自去御医院销毁所有药渣。那些符文不是诅咒,而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术——用来封印皇子的魂魄!
“皇后当年产下的根本不是死胎!”紫烟嘶吼出声,魂魄化作一道红光在店铺里盘旋,“是活胎!她用林家血脉的镇魂咒,把皇子魂魄封在鼎里,所以林家才会被灭门!”
纸扎匠人点了点头:“老朽当年在刑场,亲眼看见林家小公子被活埋时,嘴里喊着‘救救弟弟’。原来...原来他们早知道这个秘密。”
烛火突然被阴风扑灭,紫烟的魂魄在黑暗中凝结成实质。她终于明白,皇后不仅害死了她的孩子,更害死了整个林家!而自己,不过是这个百年诅咒中的又一个牺牲品。
“老先生,这鼎现在何处?”紫烟的怨气化作实质,猩红嫁衣在黑暗中翻涌。
纸扎匠人指了指墙角,“前两日有个太监来赎鼎,说是要献给新晋的兰贵妃。
那兰贵妃...”他突然住嘴,紫烟却已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远处宫墙内,正飘来一阵熟悉的熏香,和皇后寝宫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皇后的人!”紫烟的魂魄骤然冲出店铺,朝着宫墙方向飞去。纸扎匠人看着空荡荡的柜台,喃喃自语:“林家后人终于来了...这深宫的血,怕是要流个干净了。”
紫烟的魂魄飘在太液池上空,看着兰贵妃的轿辇朝着皇后寝宫走去。轿辇里放的正是那口青铜鼎,鼎身上新贴的黄符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她突然想起纸扎匠人说过的话:“鼎文需林家血脉方能解开。”
紫烟的魂魄猛地撞向轿辇,却被黄符震得倒飞而出。轿帘缝隙里,她看见兰贵妃的耳后贴着和皇后一样的血海棠纹身——那曾是林家独有的标记!皇后竟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新妃身边,继续执行那个百年前的计划!
紫烟的怨气在胸腔里翻涌,她突然想起自己死时,七窍渗出的黑血在宫墙上爬成了符文。那些符文此刻顺着记忆浮现,她用怨气在掌心凝出一滴血珠,朝着鼎身弹去。
血珠穿透黄符,在鼎身上炸开一朵血海棠。九条蟠龙突然活了过来,龙爪下的符文发出耀眼的金光。鼎身剧烈摇晃,轿辇里的兰贵妃发出凄厉的尖叫。
“林家后人!是林家后人!”皇后寝宫的方向突然传来怒吼,数道黑影朝着太液池扑来。紫烟的魂魄不退反进,迎着黑影冲去。
那些黑影竟是当年杖毙的宫女春杏、被毒死的淑妃,还有无数她从未见过的面孔——都是被皇后害死的冤魂!
“你们等着,本宫这就带你们讨回公道!”紫烟的怨气化作万千利刃,刺穿黑影的胸膛。冤魂们发出欢呼,跟着她朝着昭阳殿飞去。
昭阳殿的灯火突然全部熄灭,紫烟的魂魄停在殿外,看着皇帝在龙床上瑟瑟发抖。青铜鼎被重重摔在地上,鼎盖弹开,里面飘出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婴儿的额头贴着和林家玉佩相同的双生牡丹纹,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镇魂咒破了...”皇后跌跌撞撞冲进殿内,手里的匕首却停在半空。紫烟的魂魄飘到婴儿面前,轻轻托起他,“林家等了百年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兰贵妃、李德全、还有所有参与陷害她的人,都在瞬间化为血水。紫烟的怨气化作红光冲天而起,整个深宫被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