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撒!你妹……她不见了!”
林岩气喘吁吁停在两人面前。
“从昨天放学到现在都没回家,你妈刚才到处找你……”
“我给她说你在……”
萧撒一听见萧遥失踪,脸色一下白了,还未等他说完,马上挣开徐港生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徐港生一失神,没来得及抓住他。
林岩还喘着粗气,他看着徐港生满脸泪痕,问道:“你刚才跟萧撒说什么了?他那副表情。”
“没什么。”
“徐港生,我劝你不要做伤害他的事,萧撒他……他已经很辛苦了。”
“我没有伤害他。”
徐港生正心生烦躁,语气不耐。事后反思,才发觉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做出这种冒犯的事,也是一种伤害吧。
林岩见他面露焦急,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那学校最近的传闻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什么传闻?”
“他们都在传……萧撒……是同性恋……”
林岩皱起眉,恶吐了一口唾沫,似乎唾弃这卑鄙龌龊的无端谣言。
“肯定是沈奇千这个狗东西!肯定是那次萧撒和他争执,他报复他!这狗东西!”
徐港生呆住。他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战栗,心虚的移开眼睛。
“萧撒他什么时候…”
林岩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萧撒去救你,和他产生了口角,他这种泡在金池子长大的狗东西哪里容得别人反抗他!只会用这种恶心人的招式!”
徐港生旋即领悟到了什么,马上叫住了林岩。
“跟我一起去找他!”
*
萧撒回家没有见到一个人,急得团团转,东也不是,西也不是。
他又跑到萧遥的学校,找她的老师问了一圈,恨不得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
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萧遥的时候,萧撒的整颗心像被一条毒蛇缠住咬住,呼吸不畅,身体战栗。他冒着冷汗靠着墙,仔细地思索着妹妹究竟会去哪里,有没有可能遭到别人欺负,会不会遭受意外……他思来想去,越想越害怕。直至两只手抚汗都抚不住的发抖,再到有些崩溃的流下眼泪。
思想这东西真可怕,它是种停不下来一直蔓延到死亡的毒液。
三个小时过去了。萧撒沿着萧遥经常会走的放学回家和去文具店的路通通找了一遍,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到处询问、呼喊着萧遥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那些不属于妹妹的陌生的声音。
但萧撒不知道的是——人永远找不到一个处心积虑想要躲开他的人,这种带着暗暗的恶意的躲藏与逃离,在深入骨髓时,老天都会帮他去躲,躲开想要找到他的人。
萧撒无助地流落在街头,他说服自己一定要冷静,在筹划着等时间到了就报警寻人时,林岩和徐港生跑过来告诉他萧遥找到了。
*
“你说!为什么不回家!啊!你这个死丫头!”
“你长能耐了!跑到人家店后面躲着!”
母亲的声音从街口传来,她正揪住萧遥的耳朵,提得老高,萧遥的半边脚都要悬空起来。
萧撒一见到妹妹就冲过去,跪在地上在她的身上一通乱摸,他紧咬住唇,忍住了失而复得的痛苦的泪水。
而萧遥只是冷漠戒备的后退了几步。没有正眼望着萧撒。
萧撒站起来担忧地看着妹妹。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散开头发的芭比娃娃,那娃娃的鞋子应该是丢了,随便找的就穿上去,一只脚绿色,一只脚粉色。
徐港生注意到那小女孩留着一头短发,不是齐肩款式的娃娃头,而是男生的那种干练的短发。徐港生第一感觉那发型不适合她,她长着和萧撒一般的大眼睛,不过那黑色的瞳孔却比萧撒少半圈圆,显得她眼睛呆滞许多,如果有长发或者一条马尾,也许可以修饰她这些相貌上的缺点。
萧遥低着头抚弄她的娃娃,她母亲就在她身边数落着,一会用手指恶狠狠戳她脑袋,一会一巴掌打在后背上,那姑娘只是一声不吭摸娃娃。
“阿岩!小妹找到了吗?”
这时从远处小跑着来了一个女人,手上挎着包,看样是坐办公室的。上身白色衬衫,下面穿着包围黑裙,肉丝袜,黑色矮跟皮鞋,头发盘起来,显得洋气几分。这打扮在当时算是很时新了。
“妈!找到了。”
林岩从萧撒和徐港生身旁略过。站在母亲旁边。
“那你该回家了吧,你也学会夜不归宿了?”
那洋气女人一瞬间就转变了语气,虽是诘问,却没有责备的意思,话里裹着种娇憨,扬着下巴替儿子整理一下他翩飞起来的衣领。于是,林岩打完招呼只好讪讪地跟随母亲很快消失在街道。
“萧遥,以后不要再跑出去好不好?我和妈妈都很担心……”
萧撒或许是看不下去温杰瑛再对萧遥动手脚,顺势将她拉过自己身边。
“我们到处找你,外面那么危险,你跑出去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
萧撒语气平稳中带着颤音,他显然还没从差点失去妹妹的余痛中缓过来。
“那也比有个同性恋哥好得多,恶心死了……”
萧遥说这话时眼睛含泪恶狠狠瞪着萧撒,以至于她的声音低而小。可被徐港生听到了,他惊惶地看向萧撒,萧撒背对着他,身体站的平稳笔直,只是牵着妹妹的手落了下来。
“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翅膀硬了,晚上连家都不回一个两个出去鬼混,你妹就是跟着你学坏了!你这个丧门星!”
温杰瑛离他们大概有两米远,正大步走向前来,她一把扯过来萧遥,转而啪一巴掌甩在萧撒脸上,萧撒被打的偏了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惊吓,他低吟了一声。
徐港生急忙上前隔开温杰瑛。
“阿姨……阿姨,您别动手。”
徐港生伸开手将萧撒挡在身后。
“你是谁啊?”
温杰瑛不算是绝对没有修养的泼妇,她以前是教师,自然懂得交往的礼仪,看见这陌生男孩头绑着绷带挡在那里,也不好在薅住萧撒打。
“我是萧撒的同学,刚才我们一起找的小妹。”
“哦。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她瘪起嘴,似乎气喘不上来似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刚说话的语气如徐港生第一次见她那般刻薄尖酸,她也并不为别人帮她找到女儿而感谢。
温杰瑛在萧撒这边吃瘪,于是逮住在那里若无其事玩娃娃的萧遥“造起孽来”。
“这是谁的娃娃?”
“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你又撒谎是不是,你哪里有钱买娃娃!”
“我自己挣的!”
“你是不是偷的!你到哪里去挣,你有这个能耐吗?”
“就是我自己买的娃娃!”
这姑娘气势也不弱她母亲,尖牙利齿的与母亲抗争着。
“就是我自己买的!”
“你自己买你自己买!我不是说过不许玩娃娃,你这个该死的从来不听我话!”
她拽起萧遥,朝她屁股上踢过去。
“我不要!”
“你不要?我打死你!把它丢掉!”
“不要!我不要!”
温杰瑛气得喊破了嗓子。
“丢掉它!”
“妈!不要!”
她一把夺过女孩手里紧紧抓住的娃娃,扔在地上,一手攥住她的衣领让她挣扎不得,一边用脚拚命地踩在那塑料制的娃娃身上。
“妈……妈……你干嘛要这样,这是我自己买的!我没有偷别人的!妈……”
“跟我回家!”
徐港生被这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呆在原地。
直到萧撒扯了扯他的胳膊。
“萧撒…”
徐港生转身望着他,萧撒白净的脸上赫然存在几道绯红的手指印。
“港生……这周末的课我下周补给你好不好?”
“萧撒你…”
徐港生还耿耿于怀萧遥刚刚说得话,刚想伸手安抚他,又收回来了。
“没事儿,我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来补都行。”
“港生……”
萧撒看向他,眼帘布着薄粉色,睫毛湿湿的,脸色灰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
萧撒说到最后,声音被哽咽进喉咙。
萧遥被母亲踩得支离破碎的娃娃肢体也被萧撒一点点拾起来。一阵风吹过来,徐港生被灰尘迷住眼睛,再次睁开,萧撒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
再次见面是周一的晚自习,班里的留校生逐渐都走了,萧撒一个人坐在窗边写着习题。徐港生参加了校篮球队,打完球回来,看见萧撒苍白的侧脸。他写着写着放下笔,把窗户给拉上,刚刚还飞舞的窗帘立刻没命般掉下来。
“萧撒!今天我们补哪一课?”
徐港生把篮球收好,拿着书从桌面上翻过来坐到萧撒身边。
“你今天怎么那么积极?平时都要我叫你你才肯来。”
“有你这么好的老师,我当然得积极点,不然哪天你去教别人了怎么办?”
萧撒对他笑着,徐港生发觉萧撒很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他没有一点愁苦与伤痛。哪怕母亲和妹妹都那样对待他。徐港生对他莫名佩服。
萧撒又感到冷,他将敞开的衣领扣住,那白色支领正好圈住他的脖子,衬得他脖颈修长纤细,当他低头时,徐港生觉得那就像小时童话书里画的白天鹅一样——遥远的浮在水面上的美丽生命。
“港生,这回月考,你有了进步,至少不是倒数第三了,我刚刚看了你的卷子,你看啊,像这种几何大题你开始的思路就不对……”
徐港生书拿得跟真的一样,照旧很快打起哈欠,不一会就跟打鼓似的直点头。
“徐港生…徐港生……”
“啊?x=y的根号三……”
“徐港生,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出去不要说你是高三的,更不要说是我给你补习的。”
“错了错了,我听我听……”
徐港生迷糊地抹了把脸,强撑着困意,听着萧撒往他脑袋里灌入知识,精神早已游走了。
这回倒好,直接困得倒在萧撒身上,他庞大的身体砸过来,萧撒吃痛叫了一声。生气了。
“徐港生!你讨厌死了!”
徐港生一下竖立起来,锡兵般立在座位上,眼神还是懵懂的。
萧撒又哑然失笑,脾气跟开了个玩笑一样烟消云散。
“你还听不听啦?”
“萧撒,我好困啊,能不能……”
徐港生泄气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地求着萧撒。他的心思被萧撒一眼看穿,然后被果断的拒绝。
“不能。”
“哎呀,萧老师求求你了……”
徐港生耍无赖,开始在桌上用头打起滚。
“徐港生,如果你这次可以考进前三百……”
萧撒脸红起来,不过他没有羞赧,只是身体有些发热。
徐港生以为他气极了,也不再撒泼。
“如果我考进前三百你怎样?”
“我……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徐港生喜出望外,眼睛里闪着星光凑近萧撒。
“真的!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你要是别人我才不管呢,都是倒数就没人跟我争大学的名额了,别忘了你们都是我的竞争对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帮别人就是害自己好嘛。”
“萧撒你这样说话要是让‘八爪鱼’听到,他肯定又要啰嗦起来。”
“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
萧撒也不服气地撅起嘴来。
八爪鱼说得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兼年级主任——李广予。听说这人,三十年老教师,抓人眼光快、准、狠,如果让他逮到就像八爪鱼一样抓得紧紧的甩都甩不开。特别抓上课看小说、玩扑克、听随身听的,一抓一个准。昨天听说在别班抓住一个上课“打手枪”的极品。还回来在班里开了个会,让学生都引以为戒,没想到大家只是哄堂大笑不以为然。他气得满脸通红让全班抄课文五十遍。果然难缠啊。
“那……你现在满足我可以吗?我答应你一定考到。”
徐港生说着离他更近了。这种青春期的汹涌情意冲昏了徐港生的头脑,他完全忘记了萧遥说出的话。
“你要干什么…”
萧撒后背已经贴住了墙,那凉意惊得他不自觉的挺起背,徐港生的鼻尖就在眼前。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空教室里特别明显。
徐港生先开得口。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萧撒整个人被徐港生逼在墙上,他的两条长胳膊环着他,萧撒拘束的并起自己的手臂,抬眼看向徐港生,一时说不出话。憋得脸红得更狠了。
“我……你先离我远点行吗?”
他推搡着徐港生。
这徐港生眼睛一眯又使起坏来,他先故意快速地贴近萧撒,就在两个人的脸咫尺距离时,又迅速离开。
吓得萧撒瞪大了眼睛,他却在一旁偷笑。
“徐港生,你真的很讨人烦。赶快先把卷子写完,一会要禁校了。”
徐港生小声嘀咕:“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萧撒头直发晕,他敲敲额头希望自己清醒一点,坐下来接着写题、默记单词。
考大学,是他从小到大都期盼的、唯一有把握做成功的事业。
徐港生确实听进去萧撒教给他的知识点了,写了一会,有个公式拿不准,转头想问萧撒,却见他趴在桌子旁睡着了。
“还说不让我睡觉,自己睡得像个猪头……”
他小心翼翼把手指戳在萧撒的鼻尖上,做出猪鼻子的模样,噗嗤笑出声。
萧撒没有动静。
“睡那么香。”
徐港生也趴下来,脸对脸得仔细看他,萧撒的皮肤细腻通透泛着粉光,简直和女孩的皮肤一样温润,左脸颊的眼下点缀着一颗小痣,和他密黑的睫毛极为相称,那痣在这张青春明朗的脸上,让萧撒多了一分超出年龄的诱惑与性感。
嘴唇也是,上下唇都较丰满,但不蠢笨,那种饱满像是荔枝的果肉,清透明艳。
徐港生看得直迷眼,他脱下校服盖在萧撒身上,这才发现,萧撒的衣领由于他趴着的缘故有部分腾空起来,在他的肩背之间,那里长着细小的绒毛,那绒毛和细碎的颈后发,融合在一起,布满了温柔的痕迹。
他情不自禁想要抚摸那看起来柔软的后颈,在手掌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那如棉花般的肌肤却带来了高温。
徐港生意识到不对劲,他再度摸向萧撒的额头,那里烫得吓人。
萧撒发烧了。
徐港生摇晃着他,想把他叫醒。
“萧撒,萧撒,醒醒。”
男孩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徐港生拽起他,背着向医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