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两次的事,萧撒对于徐港生会不经意的注意几眼,但没撞见过他再被打。或许是因为一心想着乐队,天真的幻想自己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压过了现实种种。
不过像他这般的不自由,或许“露馅”是早晚的事吧。
乐队的演出很顺利,萧撒随着乐队唱了几次,大家都很喜欢他,并希望他留下。可这男孩只是有预感似的,在某天唱完一首歌后便再也没出现在乐队。从这以后,萧撒永远的与自己的音乐梦分别在岔路口。
不过,这究竟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后来往年的同学坐一起都各自提供一点线索,凑合一起,才发现,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徐港生被人追着打着慌不择路跑进表演现场,熙攘的人将他拥在身前,于是,后面跟着的人合理的被冲散了。不过徐港生心有余悸,然而故作镇定,也举起手随着人群向舞台欢呼。
声音落下,他这才发现站在舞台上主唱的人正是萧撒。男孩正在和乐队其他的伙伴说些什么,他很专注,脸上带着喜悦。那时徐港生还是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音乐响起来了,心跳还没有平静,他却随着光看着那男孩。萧撒头发细碎的散在额头,均黑的眉毛微微皱起,额头润白,闭着眼睛等待。比眼神更快的是萧撒的声音——那声音连带着呼吸,完全地融和在伴奏里,轻柔、饱满,听的人心生萌动,面目发痒,像是河畔柳枝拂过脸颊,春日樱花绕过鼻尖——双眼缓缓睁开,舞台的彩光在他圆大的黑眼睛里流动,如夏夜的萤火虫,霎时飞过。
徐港生没有意识到他正沉浸于萧撒的一举一动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歌曲到了最煽情的部分,听众都如临其境,渐渐的享受着。没人注意到,这时的萧撒,意外地在人头攒动中,他的目光落入了徐港生眼中。这回,徐港生用力使自己坚定地看着他,连眨眼都忘了。
这种想要抓住萧撒目光的冲动不知从何而来。大概因为男孩年轻纯真的眼睛让他感到——这应该是世界上最美最干净的东西了。
在绵长尾奏中,一嗓子嗬破了这氛围。
“萧撒!快跑!快!”
林岩挥着长手臂,站在馆口呼喊。
顿时,场馆里的人都望向他。
萧撒的眼睛猛地睁大,他惊慌的移开目光,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随后,他极快地背着吉他跳下舞台向后台跑去。
几乎是同时,徐港生竟也跑了起来,大概被打怕了,有个风吹草动就乱了神。
不过,也真是老天爷捉弄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两个人竟然撞到一起去了。
萧撒身子单薄,自然摔了一跤,却立刻爬起来看自己的吉他,见无大碍,才拍拍身上的灰想要起来,却动不了。徐港生扶起他,一抬眼,才发现萧撒腿上流了血。
他身边也没有止血的东西,下意识的脱下校服系住腿。萧撒刚才身心激动,现在安稳下来,见撞他的人自己挂着彩还替他包住伤口,他又怨又窘,不知是道谢还是埋怨,因而只一双无辜哀怅的眼睛盯着徐港生。保持缄默——他的缄默是天生颖悟的表现,是自我保护的一种防御手段。
两人都默契的没说话。
半晌,萧撒先离开的,还给徐港生的衣服。
再次见面却是三天后了。
这期间徐港生害怕是伤口发了炎,主要是顾虑人家家长找上门要赔钱。
很显然,萧撒并没有“告发”他。
*
“以后都不去了?”
“不去了。”
“你妈没把你怎么样吧?是不是她强迫……”
“没,什么都没。”
“你肯定是骗我。”
萧撒和林岩的声音逐渐从走廊外传来。
徐港生听出来是他的时候已经想跑,然避而不及,两人撞个正脸。
萧撒明显被墙后有人吓了一怔。以及那人紫红的眼角和嘴唇上未干的血迹。
这是新留的伤,萧撒看出来了。
不知怎的,萧撒被定住了脚步,眼里像生起了怨怒。至少在徐港生看来,那眼神的确是愠怒——因此他心虚起来。
没想到,林岩先开了口,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兄弟,你这……不用告诉老师吗?都流血了。”
“没事……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
徐港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止住了要急速离开的步伐。说话有气无力,无力的道着歉。
“告诉老师吧。”
沉默的男孩第一次开口对徐港生说话。
“不然……他们会打死你的。”
转眼,那愠怒又消失了,取代之的是平淡而气定的神情。
*
好的不灵坏的灵。
几天后,准备上体育课时,沈奇千果然又带着一群混混堵住了徐港生。
那个年代,孩子不值钱,男孩打架家常便饭,一弄带着个“独眼龙”“缺牙齿”满脸青紫的来学校了。
每次的围堵,老师权当没看见。学生们都乌泱泱的围在操场,一个个瞪大好奇八卦的眼睛,但大大小小的眼睛都充满了空洞和稚昧。
徐港生下意识的跑。心里一直重复着萧撒的那句话——不然……他们会打死你的。
眼角的泪水止不住涌出,他知道,他是跑不出去的。
那些人很快把他逼到了学校后面的废弃宿舍,在那碎砖烂瓦的腌臜地方,徐港生蜷起身子,手无寸铁的接受暴行。
天空洁白的不染一尘,云朵像冲散的蛋清模糊了天空的界限,婆娑的树影倒映在泪眼中。
天气还不算冷,他却身体一寒,生出一种解脱的感觉。
这是他在昏迷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天空——很美,很无邪……
而后,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别打了!”
恍惚中,一个天使般的身影挡在自己眼前,那身影的轮廓发着光,晃了晃,倒在地上,接着又站起身。
徐港生再也不支,终究倒了下去。
*
在之前,林岩和萧撒有次聊天谈到了徐港生,林岩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欺负徐港生,他那么瘦,会不会被打死?
萧撒只是很镇静的回答:没有为什么,想打就打他了。
林岩只是不平:不管怎么样,谁要是打我我肯定往死里打他。看谁命硬。不能闷着头就挨打呀,哪有人被打成这样,连还手都不还?
萧撒眼神游离,告诉他:或许他有顾虑的,有苦衷吧。
林岩不解,但没继续说下去了。
*
“我操,萧撒你疯了!”
见萧撒二话不说跑上前去护住徐港生,林岩手足无措,刚想上前拦住,却被人按倒在地。
“你们不能再打他了,他会死的!”
萧撒喊着挡在两人中间,不等站稳,被打断的人不爽地抡起拳头就向萧撒砸去。他的嘴巴顿时裂开,流出了血,头猛地眩晕便倒在地上,可旋即又支撑起身子擦掉血,怒目圆瞪。
在第二拳即将砸来时,他竟原地站定没有动作。
“萧撒!不要!”
林岩挣脱不开,喊破了音。
那人却突然停下手,只见沈奇千不紧不慢的从旁边走过,伸手将动手的小弟往旁边一拨,面对面看向萧撒。
“你是Gay吗?”
话一出口,周围一片笑声。
萧撒定住身躯,冷冷地盯着他。
“不能打他。”
“你喜欢男人吗?这么护着他。”
沈奇千依旧不动容,调笑的模样,眼神极其寒冷,直直刺往萧撒。
萧撒本没想再同他周旋,转身要扶起徐港生。
沈奇千却一个阔步,掐住他的脖颈,将他逼退至墙根。
“该死的,我在问你话呢。怎么能装作不理人啊…”
语气平缓泰然,手上的力气可不顾人情的越来越大,萧撒疼出了汗,目光依旧坚硬。
“那小子打了我朋友,我难道不该打回去吗?嗯?”
“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你们在打他,他难道不该打回去吗。”
萧撒面对这种不平等的对峙,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升起一股无名勇气。
沈奇千失笑,一撒手顺势推倒了萧撒。
“废话太多。你想救他,可以。”
沈奇千搔了搔鼻尖,扬起下巴,气傲的说。
“那你就替他挨拳头吧。”
“你们从今以后不许再碰他。”
“哼!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有什么可以说服我的理由吗?”
沈奇千仿佛被气笑,说话却慢条斯理,接着抽出一根烟来吸。
“不然我就报警。”
沈奇千正休闲,不料萧撒也从容不迫。
他听见男孩说出报警,停下手里动作,吐出一口烟,将他按灭在灰墙上,也不再笑了。
看向萧撒,如豺狼一般冷戾的眼光游离到萧撒散开的衣领处滞住。
“行。我放过他。”
他突然很爽快的答应了,接着又露出那种毫无破绽的假笑,多眼白的眼睛空泛的瘆人。
向后退着,他摊开手向同伴们做出无奈的表情,而后离开了。
萧撒蹲下摇晃着徐港生,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岩连忙跑过来,和他一起背着徐港生去了医院。
*
那天晚上,萧撒顶着一张受伤的脸,温杰瑛自然没放过他。
墙上贴着的无数张奖状,和近满分的成绩单,在此刻似乎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温杰瑛从不为这么优秀的萧撒感到骄傲。在她眼里,她只有一个儿子。
他拿着数学竞赛第一名的奖状,发抖的手将它举在母亲面前,希望她可以不要再打自己,照样被无视,温杰瑛一巴掌甩下来,那张纸就轻易的裂成了两片。可萧撒没有这么轻易被撕碎,他任由母亲打着。
隔壁房间的萧遥戴上了耳机,其实她满耳都是温杰瑛的辱骂声,凝神听了,一点萧撒的声音都没有。
*
一个月后徐港生出了院,沈奇千那些人也确实消停了。
他落下一个月的功课,老师让成绩好的萧撒坐在他后面,上课时监督他听讲,课后帮助他辅导功课。两个人没有之前那么陌生了。
尤其是徐港生,萧撒从前没看出来,他话竟然可以那么多——还以为他只是个会挨打的闷葫芦——会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个小时。有次晚上两个人留校,萧撒正在给他讲着数学卷子,徐港生只托着腮看他,忽然他两眼一眯,说道:“萧撒我觉得你特像一个天使……”
萧撒连头也没抬,说道:“徐港生,你这次市考倒数第三,还有功夫说这些。”
“真的,你看你背后。”
萧撒抬头看他严肃的模样,带着怀疑的视线环扫了一遍徐港生的脸,真就扭头看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
“徐港生,你无不无聊。”
“你没有看到吗?你背后有一双翅膀。隐形的翅膀。”
说着他手掌放在了萧撒的背上,微微热的掌心贴在男孩两面微微凸起的骨头上,用手指画着圈。
“就在这里。大大的翅膀。”
萧撒不耐烦推开他,两个人面对面,徐港生的右手还顿在空中,左手依旧保持托腮,一副的“无赖”模样。
“徐港生!你再这样我不教你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徐港生搔搔头发,做出苦恼的神态。
“你说你不是天使,那为什么救我?”
他转眼看见萧撒又恢复了刚刚仔细审题的样子。
“为什么?”
徐港生一把捏住他拿笔的手腕,再次发问,萧撒的动作被迫停下来。
有一瞬间的讶异。反应过来,眼睛离开徐港生直直望着他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
萧撒收回自己的手。
“萧撒,你就不怕我也是个坏人?”
徐港生的语气沉稳起来。不过萧撒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还是你天生菩萨心肠,想做好人,你想感化我,让我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面对徐港生这么无厘头的疑问,这么幼稚的分析。萧撒想要起身离开。
徐港生却再度拉住他,可这回力气用大了,一把将萧撒半个身子扯过来,两个人的距离即刻缩短,他的眼前映入萧撒肉粉色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
他慌张地看向萧撒,下意识后退两步。
“不好意思,我……”
没等他说完,萧撒便离开了。
徐港生后来几次想给萧撒道歉,可一看他的眼睛,就哑口无言。萧撒并没有生气,照旧帮他辅导功课。甚至都忘记了那晚的事。
只有徐港生一直挂念着。
一个月后的傍晚,课程结束了,徐港生还迟迟未走,他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出口向萧撒借钱。
他一天没有吃饭,生活费补给了医院,父亲每个月底才会寄来钱。短短几句话,他却用很卑微的声音越说越小。
在这个学校他处处小心翼翼,似乎在萧撒面前才得到些自由。正如他最初想的那样,在萧撒身边,围绕着一种恒在的温柔。
萧撒没钱,温杰瑛从来不会给他零花钱。他找林岩借了钱给徐港生。
可徐港生什么都不敢买,挑那个放这个,最后逛了一圈市场,还是饿着肚子。
“你不会买菜?”
“……不会”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
“我吃些街边摊。”
“你每个月多少钱?”
“一千。”
“那些都没有营养。别再吃了。”
“一天一顿,不吃会饿。”
萧撒正疑惑一千元吃饭哪里会不够,刚想开口接着问,看见低着头的徐港生,住了嘴。
他走上前去,拍拍徐港生的后背。
“要学着买菜,做饭,这样会减少一些开销,不至于会饿。”
徐港生抬起头,怯怯地看着萧撒。
两人一般高,此刻萧撒在他眼里却如此“伟岸”。
“你跟着我。”
于是,萧撒走在前面,挑菜、割肉、买鸡蛋、与老板砍价,不一会儿,需要的食材就买齐了。
“今天还有多余的时间,你家在哪?”
“你……”
“我总要告诉你怎么做吧,不然这些都是生的,你要生啃吗?”
徐港生终于笑了,扯着僵硬的嘴角。
萧撒跟着徐港生来到他家,房间里的窗户开着,四处通风,凉爽的空气萦绕着两人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