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疗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汀纤跟在段嘉良身后,数着走廊两侧的蓝色房门。走到第七扇门前时,段嘉良的球鞋突然在湿滑的地面上打了个趔趄。汀纤连忙扶住他,两人站在一滩消毒水洼前,水面倒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段嘉良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一片银杏叶标本,正巧落在汀纤的手机屏幕上。手机屏保上的玉兰树影与银杏叶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奇特的画面。
推开309病房的门,一缕缕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段嘉良的母亲蜷缩在病床角落,手里不停地撕扯着蕾丝枕套。碎布条在空中飘散,其中夹杂着烧焦的氟西汀药盒残片。老妇人突然咬住了汀纤递过去的画笔,眼神涣散。
段嘉良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一只灰鸽受惊飞起,撞在玻璃上发出扑棱棱的声响。这声音让汀纤想起了当年林小曼摔碎药瓶时的脆响,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发病时总是这样。"段嘉良弯腰捡起半片芭蕾舞鞋缎面,鞋尖处暗红色的血迹已经氧化成锈斑。汀纤的指尖轻轻抚过缎面上的磨损痕迹,突然想起心理咨询室沙盘里那些被推倒的教室模型。
老妇人开始哼起一首走调的苏联民谣,歌声在病房四壁回荡。段嘉良藏在窗台上的烟盒被震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夜幕降临,春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疗养院的铁栅栏。汀纤在安全通道里发现段嘉良正在烧信。火光中,他右手中指上的旧伤因高温而泛红变形。
"是父亲的家书,"段嘉良碾碎手中的灰烬,"每封都沾着母亲的药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春分那天,周明远寄来的包裹到了。汀纤拆开包裹,取出一把解剖刀造型的书签。她把书签对准疗养院的窗户,阳光透过书签,在段嘉良母亲撕碎的枕套上投射出奇特的光斑。蕾丝孔隙间,竟浮现出段嘉良少年时的病历号。
段嘉良突然拉住汀纤的手,带她潜入废弃的泳池。在坍圮的瓷砖缝里,他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糖果盒。盒子里装着母亲未服完的药片,每粒都裹着《天鹅湖》乐谱碎片。汀纤舔了舔发粘的糖纸,尝到一股铁锈味,恍惚间仿佛看见周明远骑车掠过池畔,车筐里的玉兰枝在雨中燃烧。
老妇人的病案记录摊在长椅上,暴雨浸透了"双向情感障碍"的诊断栏。段嘉良用炭笔在潮湿处涂鸦,渐渐画出汀纤高中教室的轮廓。当他添完最后一扇窗,汀纤突然抢过炭笔,在黑板上写下"救赎"二字。粉笔灰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撕毁诊断书的雪夜。
清明时节,薄雾笼罩着疗养院。汀纤陪着段嘉良烧毁父亲的遗物。火焰吞噬真皮手套时,段嘉良突然抽搐着蜷缩起来,右手旧伤迸裂,血珠坠入火堆,炸出蓝绿色的焰心。
"十岁那年,"他盯着跳动的火焰,"他用这双手掐灭了我的素描本。"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林小曼的道歉信随着柳絮飘进窗台。汀纤拆开信封,一本妊娠纹自检手册滑落在地。夹页里的B超图像让她想起沙盘游戏中的胚胎模型。信纸折痕处粘着一枚银色药瓶盖,边缘的豁口与当年在厕所隔间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段嘉良在解剖楼顶播种玉兰籽的那天,汀纤带来了周明远寄的土壤改良剂。当铁锹碰到硬物,挖出的竟是一块生锈的班级铭牌——她高中时撕碎的校服碎片正缠在锈钉上。两人合力焚烧时,焦糊味惊醒了冬眠的蛇。那生物滑入下水道的姿态,像极了当年逃出寝室的汀纤。
午夜的值班室里,汀纤用马克笔在段嘉良的绷带上作画。碘伏洇开的色块间,渐渐浮现出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光影。段嘉良突然撕开纱布,未愈的烫伤疤竟与汀纤腕间的旧痕拼成完整的蝶翼。在月光下,那蝶翼仿佛随着他们的呼吸起伏,随时可能挣脱皮肤振翅而飞。
晨雾散尽时,疗养院的玉兰树突然开花了。段嘉良的母亲停止撕扯床单,用缎带编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茧。汀纤将花瓣夹进病历本时,发现早年"中度抑郁"的诊断正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褪色。墨迹边缘生出细小的玉兰叶脉,悄然向着空白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