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方才那几乎凝固的空气。

设计组长脚步略显迟疑地走向主位旁，那里，檀健次正不紧不慢地收起面前的文件。

组长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确定。

“檀总，刚才…林墨，就是那个新来的实习助理，主动提出想试试那个光影粒子的效果。”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她之前画的几张场景示意图确实不错，有点想法。”

檀健次抬起眼帘，动作没有任何变化，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只是非常淡地“嗯”了一声。

“新人有想法是好事，让她试试吧。”

“设计最终看作品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没有追问林墨的技术细节，没有流露出半分好奇或者质疑，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工作调动。

然而，那双深邃眼眸的底部，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波澜。

檀健次当然清楚那个粒子效果的技术壁垒在哪里。

他对这个总是缩在角落，安静得像办公室盆栽一样的实习生，竟会主动揽下这个活儿，感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趣味。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看这个小助理，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作品”。

林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飘回了自己的工位。

后背像是被无数道目光钉住，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空气里弥漫着键盘敲击声与鼠标点击声交织成的白噪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那些无声的注视，深呼吸，强迫自己忽略脸颊上未退的热度。

指尖有些颤抖地握住鼠标，点亮了电脑屏幕。

不远处的茶水间门口，隐约传来设计组同事压低的议论声。

“她？那个实习生？搞光影粒子？”

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

“开玩笑吧，这玩意儿跟画几张图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上次那示意图是画得挺快，看着也还行，但海报特效的技术难度……”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这些细碎的、带着质疑的低语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林墨紧绷的神经上。

她用力抿紧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必须拿出真东西。

用结果，堵上所有人的嘴。

她没有打开公司标配的设计软件，而是熟练地点开了一个图标相对陌生的程序——那个她平时“摸鱼”，偷偷练习JC教的那些“旁门左道”时常用的私人绘画软件。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加密文件夹里，那些带着JC独特标记的练习文件和密密麻麻的笔记。

屏幕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瞳孔里跳动着复杂的光。

框架，节点，参数……那些曾经让她头疼不已，却又充满魔力的技术细节，此刻在她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下午时分，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说檀总有事出去了。

林墨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

老板不在，那种无形的、被审视的压力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至少，她的“秘密武器”暴露的风险，能暂时降低一点。

她彻底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JC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他特有的、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清晰地指导着每一个步骤。

“这里的衰减值再调低一点，注意和环境光的融合度。”

“粒子发射器的随机范围可以再大胆些，对，就是这样……”

那些抽象的代码和参数，在她指尖下逐渐幻化成流动的光影雏形。

办公室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室内的灯光变得明亮。

而林墨的屏幕上，一簇簇虚拟的光点，正开始笨拙而又充满希望地闪烁、跳跃。

明天必须交出点像样的东西。

这个念头支撑着林墨，在最后一个同事也挎着包、说着“明天见”离开后，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工位上。

工作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吹送着冷风，呜呜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反而衬得四周更加寂寥。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将点点暖光投射进来，勾勒出她伏案的单薄剪影。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紧抿的唇线与专注的眉眼。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私人绘画软件，调出加密文件夹里的笔记。

JC的字迹，有些潦草却自成风格，旁边还配着他随手画的示意图，简单几笔，却精准得吓人。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海报的底图导入软件，开始尝试搭建粒子系统的框架。

节点，连接，调整参数。

她严格按照笔记上的步骤，一步步复现JC曾经演示过的效果。

理论是清晰的，但当这些参数应用到这张全新的、带着浓郁国风元素的海报背景上时，问题开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光点的颜色融不进背景，显得突兀。

粒子的运动轨迹太过僵硬，缺少灵动飘逸的感觉。

衰减效果怎么调都显得不自然，要么太快消失，要么拖着难看的尾巴。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与鼠标滚轮的滚动声中悄然流逝。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无情地滑向了深夜。

显示器上的光影效果，却始终差着那么临门一脚，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朦胧而不够惊艳。

林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颈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僵持而有些酸痛。

她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片不甚理想的光点，一股无力感缓缓升起。

是不是……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也许同事们的质疑是对的，这根本不是她一个实习生能搞定的东西。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屏幕右下角那个熟悉的图标——“涂鸦空间”。

JC……他会在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了她的心。

问他？

怎么问？

难道直接说自己在给檀健次的海报做特效，然后卡壳了？

不行，绝对不行。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危险的想法。

可是……屏幕上那堆“半成品”实在太刺眼了。

她不甘心。

犹豫，挣扎，天人交战。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不想输的执念，压倒了一切顾虑。

指尖颤抖着，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亮着绿色小点的头像。

JC居然在线！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却又立刻被随之而来的紧张感攥紧。

她飞快地转动着大脑，斟酌着用词。

不能暴露项目，不能暴露公司，甚至不能暴露这张海报的具体内容。

要装作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交流，一个……普遍性的设计难题。

【林墨】：JC大大，晚上好。请教一个关于粒子效果的问题，就是……嗯……在模拟比较空灵飘逸的光效时，怎样才能让粒子边缘更柔和，并且和深色背景融合得更自然一点？试了好几种混合模式，感觉效果都差点意思。

她屏住呼吸，盯着对话框，手心微微出汗。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对方的头像就闪动起来。

【JC】：哦？这个效果？

【JC】：我记得跟你讲过。

【JC】：把你的草图发来看看。

林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草图？

发过去？

这怎么行！

她手忙脚乱地截了个图，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图像处理工具，将截图里除了粒子效果区域之外的所有内容，包括背景的关键特征，全都模糊掉，只留下那一小片让她头疼的光点效果。

确认没有任何可能暴露项目的信息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将这张处理过的、只剩效果的局部截图，小心翼翼地发了过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林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JC】：参数设置太保守了。

【JC】：衰减曲线太平，随机扰动范围不够。

【JC】：你试试这个。

紧接着，一个后缀名为.abr的笔刷预设文件被发送了过来。

林墨愣了一下，连忙下载导入。

【JC】：用这个笔刷配合“颜色减淡”模式，发射器的角度稍微抬高一点。

【JC】：【这里的对比度可以再拉大，光感要强，才能压住暗背景。】

【JC】：【注意粒子边缘的柔和度，用刚才那个笔刷自带的纹理，混合模式选“亮光”。】

JC的指导精准得如同手术刀，每一句都直击要害，切中她之前反复调试却不得其解的痛点。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却蕴含着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超级VIP外挂】！

林墨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她按照JC的指示，飞快地调整着参数，应用新的笔刷和混合模式。

屏幕上的粒子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生硬的光点边缘变得柔和弥散，如同真正的萤火，带着朦胧的光晕。

光点的运动轨迹也变得灵动飘逸，不再是之前那种呆板的直线运动，而是有了随机的、轻盈的跳跃感。

最重要的是，它们完美地融入了深色的背景，仿佛是从夜色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光芒，空灵而不失层次。

“原来是这样……”林墨喃喃自语，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彩。

之前那些卡住的节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润滑剂，豁然开朗。

她一边飞快地操作着软件，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这哪里是在加班赶工。

这分明是老板在深夜降临，手把手给她这个“小菜鸟”开小灶辅导作业啊！

虽然这位“老板”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指导的，正是他白天交给实习生的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工作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细微声响。

林墨完全沉浸在JC的指导和自己的操作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疲惫。

JC的声音仿佛真的在耳边响起，清晰，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尾迹可以再长一点，但要虚化。”

“加一个细微的旋转扰动。”

“亮度峰值可以再高0.5。”

在JC堪称“保姆级”的实时帮助下，林墨感觉自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前模糊不清的概念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凌晨悄然降临，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当林墨终于放下鼠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屏幕上，那片原本笨拙的光点，已经彻底蜕变。

它们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幽深的背景上闪烁、流动、汇聚、弥散，光影变幻，如梦似幻，带着令人惊叹的视觉冲击力。

效果惊人的小样，终于完成了。

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林墨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自己的“作品”，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檀健次的“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