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店的射灯把每一粒碎钻都照得生疼。
我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鱼尾款婚纱,蕾丝缠绕在腰间,勾勒出陌生的曲线。化妆师第三次调整我的头饰时,冰凉的金属夹突然擦过无名指内侧——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却落在无名指内侧——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颜色比周围皮肤浅淡,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剜去了一小块血肉。
“这里需要遮一下。”化妆师凑过来,用遮瑕膏轻轻按压那道疤。她的动作很熟练,仿佛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道伤痕。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是顾淮的消息:“路上堵车,晚半小时到。”
我正要回复,屏幕上突然又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穿婚纱的样子,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
这个号码的结尾是 1717。
2016年 9月,这个号码就应该和它的主人一起,注销在殡仪馆的焚化炉里。
更衣室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我冲进去时,看见店员正慌张地捡拾地上的香水瓶碎片,她抬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抱歉...只是没想到您这次会选鱼尾款,和上次的公主风差别太大了。”
“我第一次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
店员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弯腰从碎玻璃中捡起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相纸边缘还沾着淡褐色的污渍。照片里穿着婚纱的少女站在同样的位置,酒窝里盛着比我更生动的笑意。
那是我十八岁的脸。
2015年 6月 8日,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响彻三中校园。沈叙把校服外套甩在肩上,转身时带起的风掀飞了我手里的志愿表。
“阮大学霸也有失手的时候?“他追着被风卷走的纸张冲向马路,蓝白相间的纸页在烈日下像只将死的蝴蝶。我记得他最后回头对我笑的样子,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棕色,虎牙抵着下唇说:“抓到就答应我一件事——“
刺耳的刹车声碾碎了后半句话。
手机又震动起来。顾淮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背景是我们去天文台拍的合照。他白大褂口袋里永远别着两支钢笔,其中那支暗蓝色的笔帽上,有粒和陨石标本如出一辙的银色晶斑。
婚纱店音响突然切到《克卜勒》的钢琴版,十七岁生日那天沈叙弹过的旋律。我摸到无名指上的疤痕,终于想起这是被陨石标本棱角划破的伤口——那块他说“比钻石永恒“的太空岩石,此刻正锁在顾淮书房那个从不让我打开的玻璃柜里。
窗外开始下雨,水痕在落地窗上蜿蜒如少年时代未送出的情书。
沈叙转学来的那天,班主任把他安排在我旁边。
“阮棠,年级第一,你跟着她学。”班主任敲了敲我的桌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叙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校服袖口蹭过我的笔袋,带出一阵淡淡的薄荷味。他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低头继续写题,假装没注意到他在看我。
直到他的铅笔尾端轻轻戳了戳我的酒窝。
“喂,大学霸。”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懒散的笑意,“借我抄下笔记?”
我皱眉,把笔记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不借。”
他笑了,虎牙抵着下唇,像是觉得我很有趣。
后来我才知道,沈叙根本不需要抄笔记。他只是喜欢看我皱眉的样子。
沈叙的课桌里永远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半瓶可乐、皱巴巴的试卷、一本翻烂了的《三体》。
而我习惯把一切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某个晚自习,他忽然把一张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你觉得宇宙里有没有比光更快的东西?】
我瞥了一眼,没理他。
他又写:【有。】
然后,在纸的角落补了一句:【我看向你的目光。】
我的笔尖顿住,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
沈叙撑着下巴看我,眼里带着得逞的笑意。
高三的冬天冷得刺骨。
某个晚自习结束的深夜,突然下起大雨。我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
沈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校服外套往我头上一罩:“跑!”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手腕冲进雨幕。
雨水砸在脸上,冰凉刺骨,可他的掌心是烫的。
跑到公交站时,我们俩都湿透了。他头发滴着水,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阮棠。”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混着雨声,模糊又清晰,“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愣住。
他没等我回答,只是伸手拨开黏在我脸颊上的湿发,轻声说:“算了,别记得。”
高考前最后一个晚上,沈叙拉着我逃了晚自习,爬上天台。
夜风很凉,星星却很亮。
“听说今晚有流星。”他仰头看着天空,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
我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小声说:“许愿有用吗?”
“有啊。”他转头看我,眼睛比星星还亮,“比如——”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划破夜空。
我下意识闭上眼许愿,再睁开时,发现沈叙没看流星,而是在看我。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里面是一块灰黑色的石头,表面有细小的银色晶斑。
“陨石。”他说,“比钻石永恒。”
我愣愣地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表面。
“阮棠。”他忽然很认真地叫我的名字,“等高考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最后一科考完,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沈叙站在校门口等我,手里捏着两张志愿表。
“填同一所大学吧。”他说。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表格,犹豫了一下:“可是……”
一阵风突然刮过,志愿表从我手里飞了出去。
“我去捡!”沈叙转身就跑。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来越远,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即将飞走的鸟。
然后——
刺耳的刹车声。
尖叫声。
我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