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苏诺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肩膀的剧痛是唯一真实的感受。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焦急而熟悉。
"诺儿...诺儿..."
兄长?不,兄长已经...那会是谁?
一缕药香钻入鼻尖,混合着血的铁锈味。有人用湿润的布擦拭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别死...求你..."
这声音带着哽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诺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如山。她又沉入黑暗的海洋,偶尔浮出水面时,能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掌心的茧。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苏诺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草屋里,身上盖着带着松木香的薄被。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苏诺转头,看到程臬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原本俊朗的面容憔悴不堪。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明亮,此刻盛满惊喜。
"水..."苏诺的喉咙干得冒烟。
程臬连忙扶起她,将一碗温水送到唇边。苏诺小口啜饮,感觉到水流过喉咙的清凉。她注意到程臬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碗沿碰撞她的牙齿发出轻响。
"你..."她刚开口,记忆突然如潮水涌回——观音庙、骰子、赵无恤... "李明远呢?骰子呢?"
"骰子安全。"程臬放下碗,从怀中取出三枚青铜骰子,"李明远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陈锋带他去了安全的地方。"
苏诺试图坐起,肩膀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渗着淡红色的血迹。
"箭上有毒。"程臬的声音沉了下来,"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用解药处理过了。"
苏诺敏锐地注意到他说"解药"时眼中闪过的异色:"你从哪里得到的解药?"
程臬沉默片刻,解开自己的衣领——锁骨下的毒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鲜的刀疤:"以血引毒,这是...前世你教我的方法。"
苏诺倒吸一口凉气。她前世确实知道这种解毒秘术,需要将中毒者的血引入解毒者体内,以自身为引将毒素导出。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两人都会毙命。
"你疯了吗?"她声音发颤,"你本就有伤在身!"
程臬只是轻轻笑了笑:"值得。"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苏诺胸口发紧。她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波动:"三枚骰子...能打开密匣了吗?"
程臬点头,将骰子排列在床边的小桌上:"按你兄长留下的线索,需要将三枚骰子按特定顺序排列。"
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骰子,将它们转到一个特定的角度。当第三枚骰子的"臬"字朝上时,三枚骰子突然发出"咔哒"轻响,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立方体。
"这是..."苏诺瞪大眼睛。
立方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逐渐组成一幅微缩地图。程臬仔细辨认:"是皇陵!密匣藏在先帝陵寝的偏殿里!"
苏诺心头一震。皇陵有重兵把守,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兄长竟将证据藏在那里,确实出人意料。
"还有更多。"程臬轻轻旋转立方体,底部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他小心展开,上面是苏瑜的亲笔:
「见字如晤: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臬儿已得你信任。当年蓝玉案非宁安侯所为,实乃太傅与宰相构陷。我在《山海经》卷七夹层中藏有实证,可惜...」
信的后半部分被血迹模糊,难以辨认。苏诺的手指轻抚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胸口如压巨石。
"所以...你父亲是无辜的?"她声音嘶哑。
程臬摇头:"不,他参与了,但只是棋子。"他指向信上的一处小字,「侯受胁迫,因余握其通敌铁证」。"我父亲是被太傅要挟,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真相如同一记重锤击中苏诺。多年来她恨错了人?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刻骨铭心的复仇誓言,全都...
"为什么..."她攥紧被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程臬苦笑:"前世我直到你死前才查明真相。这一世..."他伸手想触碰她,却在半空停住,"我想先取得你的信任。"
屋外突然传来鸟雀惊飞的声音。程臬瞬间绷紧身体,吹灭了油灯。黑暗中,苏诺听到他轻声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至少有十余人。程臬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
"锦衣卫。"他回到床边,声音凝重,"带路的是赵无恤。"
苏诺强忍疼痛坐起身:"我们得离开。"
"你的伤..."
"死不了。"苏诺模仿他之前的语气,伸手去拿床头的匕首。
程臬按住她的手:"等等。"他从床下拖出一个长条木盒,"你的'寒鸦',我从书院带出来了。"
苏诺怔住了。这把特制的弩弓是她前世最得意的武器,也是刺杀程臬的凶器。他竟然...一直留着?
来不及多想,外面已经响起搜查的呼喝声。程臬迅速帮苏诺披上外衣,将弩弓和箭袋递给她:"能走吗?"
苏诺点头,忍着剧痛站起身。两人从后窗翻出,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向树林移动。身后传来踹门声,赵无恤的怒吼清晰可闻:"搜!他们跑不远!"
秋日的树林落叶纷飞,为逃亡者提供了天然掩护。苏诺的伤口随着奔跑阵阵抽痛,呼吸越来越急促。程臬不时回头看她,眼中满是担忧。
"前面有个猎人小屋,"他低声道,"我们可以暂时躲..."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深深钉入程臬后背。他闷哼一声,踉跄几步,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程臬!"
苏诺转身架弩,在第二支箭射来前扣动扳机。"寒鸦"发出熟悉的轻鸣,箭矢精准命中树上的弓箭手。
更多追兵从四面八方涌来。苏诺扶起程臬,拖着他向小屋跑去。程臬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却仍坚持自己行走:"别管我...你先走..."
"闭嘴!"苏诺厉声道,架着他冲进小屋,用门栓挡住摇摇欲坠的木门。
小屋狭小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光。苏诺让程臬靠墙坐下,检查他的伤势——箭矢深深嵌入右肩胛,差一点就伤及心肺。
"得拔出来。"她撕开布条准备包扎。
程臬摇头,从怀中掏出骰子立方体:"来不及了...听我说,皇陵西侧有个排水暗道,拿着这个去找..."
"我说了闭嘴!"苏诺红了眼眶,一把扯出箭矢。程臬咬紧牙关,冷汗如雨下。
外面追兵已至,木门被撞得砰砰作响。苏诺迅速为程臬包扎,然后架起"寒鸦",对准门口。
"还记得...前世你怎么刺杀我的吗?"程臬突然虚弱地笑了,"就是这样的场景..."
苏诺手一抖。是的,前世她就是在这样一间小屋里,用"寒鸦"射穿了程臬的肩膀。命运竟如此讽刺。
门被撞开的瞬间,苏诺扣动扳机。第一支箭射穿领头锦衣卫的喉咙,第二支钉入第二个人的眼睛。狭窄的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苏姑娘,何必负隅顽抗?"赵无恤的声音从人墙后传来,"交出骰子,太傅大人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放屁!"苏诺冷笑,装上最后三支箭,"太傅的承诺比纸还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赵无恤厉喝,"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