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祈借口见客户,独自前往锦祈的咖啡店,现在是休息时间,但门没锁,绸祈轻轻推开,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一楼没人,于是他上了二楼。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空间,墙上挂满了素描和油画。
绸祈走近一看,呼吸几乎停滞——每一幅都是裴衍。裴衍在会议上发言的侧脸,裴衍站在窗边喝咖啡的背影,裴衍撑着黑伞在雨中行走的全身像...最新的那幅还未完成,画中的裴衍微微笑着,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中央的桌子上散落着剪报和照片,全是关于裴衍的新闻报道。绸祈颤抖着手拿起一张,背面写着日期和简短备注:"今天他看了我一眼"、"他穿黑色很好看"、"他又加班到深夜"...
"谁让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绸祈转身,看见锦柒站在那里,脸色惨白。
他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灰色高领毛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像个飘忽的幽灵。
"抱歉,门没锁..."绸祈放下剪报,"我想和你谈谈。"
锦柒大步走进来,猛地将桌上的资料扫进抽屉。"没什么好谈的。"他的声音嘶哑,"裴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不识趣的人。"
"他不知道,对吗?"绸祈轻声问,"不知道你对他..."
"闭嘴!"锦柒突然暴怒,抓起一个颜料罐砸在地上,鲜红的颜料像血一样溅开,"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可怜我?"
"我没有来这里可怜你,我只是想和谈谈。"绸祈冷淡的看着他的动作,"你误会了他很多,我希望你能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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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我与裴衍第一次相见,是在谈判桌上,我与他是竞争对手。"绸祈坐在沙发上看着依靠着门的锦柒,"三年后,我问起来他的过去,可是他摇摇头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过了一年我接手了这个事情,裴衍不知道,这一调查就是四年。"
锦柒的微微泛红,他歪歪头说:"......然后呢?"
绸祈摇摇头说:"选择遗忘也是一种解脱,他选择忘了你,忘了你们所有人,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他才会这样,但是他的选择一定正确。"
——
绸祈拜别锦柒,走出咖啡店叹了一口气。
绸祈拢了拢衣服,随后打开手机,播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绸祈先开口。
“喂?”绸祈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唯一知道这两天事情的人。
电话那头的人问道:“怎么样?和他聊了?”是一位女生。
绸祈“嗯”了一声说:“渡情,锦柒的状态……比我预想的更糟。”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女声里的笑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静的敏锐。“画,剪报,对吗?他这些年……从没真正走出来过。”
绸祈轻轻“嗯”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咖啡店门。“他把自己困在了2001年以前的世界里。而裴衍……早已走进了没有他的未来。”他顿了顿,“裴衍遗忘的过去,对我们来说是亟待拼接的拼图,对锦柒来说,却是唯一活着的囚笼。这太残忍了。”
“所以,你心软了?”渡情的声音很轻,听不出责备,更像一种探究。
“不是心软,是……”绸祈斟酌着词语,“是更确认了我们必须做的事。”
“裴衍‘选择’遗忘,可这选择背后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推动?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还是……人为的干预?”
锦柒的偏执、痛苦、过往会吞噬他,但或许……也能刺破一些我们看不到的迷雾。他记得一切,那些裴衍已经失去的‘过去’,可能是关键。
“你想从锦柒这里打开缺口?”渡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但风险很大。他的情绪极不稳定,任何刺激都可能让局面失控,甚至可能惊动……‘另一边’。”
“我知道。”绸祈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没有发动引擎。“所以我们需要更谨慎的计划。裴衍最近怎么样?有新的‘碎片’出现吗?”
“表面一切如常,工作机器,完美无缺。”渡情的声音压低了些,“但上周末,他独自去了城西的老图书馆,那里大部分资料在2003年就数字化搬迁了。他在旧报纸阅览区待了整个下午,具体查了什么,我还在想办法确认。不过……他离开时,在图书馆后面的小巷垃圾桶边,站了足足十分钟。那里什么也没有,至少现在什么都没有。”
“条件反射。”绸祈眼神一凛,“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顽固。看来遗忘并不彻底,有些痕迹,埋在了意识够不到的地方。”
他指尖轻轻敲击方向盘,“渡情,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
“第一,尽可能详细地查清2000年到2001年,锦柒和裴衍之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们关系破裂或发生重大事件的准确时间点。”
“第二,查查锦柒的家庭背景,特别是2000年前后,有没有异常事件,比如……亲人离世、重大变故,或者,有没有任何他接受过特殊治疗或心理干预的记录。”
“你在怀疑,他们的过去,可能不仅仅关乎情感?”渡情反应极快。
“画和剪报是痴迷,但那种毁灭性的愤怒和绝望……可能混杂了别的东西,比如愧疚,或者未尽的承诺。锦柒的反应太激烈了,这不仅仅是单恋未果。而且,裴衍那样的人,会选择彻底遗忘一段过去,仅仅因为一段不愉快的感情纠葛吗?我不认为。”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渡情似乎在快速记录。“明白了。这两条线我会并行去查。你自己也小心,绸祈。锦柒今天能让你看到那些,潜意识里或许也有宣泄和求助的成分,但他的理智防线很脆弱。下次接触,必须更有把握。”
“我会把握好节奏。”绸祈启动了车子,“先这样,有新进展随时联系。”
“等等,”渡情叫住他,语气忽然带上一点她特有的、略带调侃的认真,“绸祈先生,你刚才叹气,是因为锦柒,还是因为你又在想,把别人从记忆的泥潭里拉出来,自己会不会越陷越深?”
绸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窗外流光掠过他的侧脸,映出一丝复杂的疲惫。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渡情,有时候,知道真相是唯一能往前走的路。无论对裴衍,对锦柒,还是……对我们。”
他挂断了电话。
车子驶入夜晚的城市车流,汇入一片明明灭灭的光河。后视镜里,那间藏着无数幅“裴衍”的咖啡店二楼,窗口似乎隐约亮起了一点昏黄的光,又或许,那只是街灯的反光。
绸祈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电话的另一边,一间摆满电子设备、屏幕微光莹莹的房间里,渡情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刚刚调出的、关于“锦柒”的寥寥几行基础信息。她端起旁边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低声自语:
“记忆的泥潭……呵。最危险的,往往是那些自以为站在岸上的人啊。”
她指尖飞舞,新的搜索指令如同投入深海的鱼钩,悄无声息地潜向布满尘埃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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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市的另一角,裴衍正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走向落地窗边。窗外夜景璀璨,他却无端地感到一阵细微的、冰棱划过心脏般的寒意,仿佛某个深埋的开关,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皱起眉,这莫名的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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