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晴的左手悬在画布上方，画笔尖端微微颤抖。已经第三次尝试画这条曲线了，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控制。腕骨深处的疼痛像一根烧红的铁丝，从手掌一直延伸到肘部。
她放下画笔，用右手紧紧握住左腕，额头抵在冰凉的工作台面上。医生昨天的警告言犹在耳："再不停止过度使用，你可能会永久丧失精细动作能力。"
门铃突然响起。颜晓晴迅速擦掉额头的冷汗，整理了一下表情才去开门。
林小满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和一袋牛角包。"急救物资到了！"她欢快地说，然后仔细打量颜晓晴的脸，"天啊，你看起来糟透了。"
"谢谢夸奖。"颜晓晴侧身让她进来，左手悄悄藏在身后。
林小满把食物放在茶几上，直奔主题："所以？俞川知道你决定去伦敦了吗？"
颜晓晴拿起一杯咖啡，小心地用右手握住："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林小满瞪大眼睛，"你说了还是没说？"
"我告诉他我收到了邀请，但没说已经接受了。"颜晓晴抿了一口咖啡，太甜了，不是她常喝的那家。
"然后呢？他什么反应？"
颜晓晴想起俞川那个勉强的微笑和转身离去的背影。"没什么特别反应。他说我应该去。"
林小满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就这样放弃了？在他为你公开怼赵世凯之后？"
"那只是职业尊重，不代表什么。"颜晓晴走向画架，避开闺蜜探究的目光，"再说，我和俞川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
"骗谁呢！"林小满跟过来，"你们俩那眼神，那氛围...整个艺术圈都在打赌你们什么时候官宣！"
颜晓晴没有回应，专注于调色板上的颜料。过去三天，自从那顿尴尬的晚餐后，她和俞川的关系急转直下。他不再来喝早晨咖啡，短信回复简短到近乎冷漠，连封面设计的反馈都通过苏沐转达。
"对了，"林小满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俞川昨天和李莹见面了吗？"
颜晓晴的画笔在调色板上滑了一下："什么？"
"苏沐告诉我的。说是为了'澄清误会'。"林小满撇撇嘴，"要我说，分手了还有什么好'澄清'的？除非..."
"除非什么？"颜晓晴强迫自己继续调色，不让手抖得太明显。
"除非他们余情未了呗。"林小满凑近，"我查过了，李莹这次回国是永久性的。她在798开了家画廊，专门代理跨界艺术家..."
颜晓晴突然放下调色板，动作太猛导致一些颜料溅到工作服上。"我得去趟医院。"她突兀地说。
"怎么了？手又疼了？"林小满关切地问。
"例行检查而已。"颜晓晴脱下工作服，刻意避开闺蜜伸来的手，"帮我跟俞川说一声，封面终稿可能要晚一天。"
"你自己跟他说嘛。"林小满撅起嘴。
颜晓晴已经拿起包和外套："他这两天不是忙着见李莹吗？不打扰了。"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让颜晓晴的胃部一阵抽搐。候诊时，她翻看着手机——没有俞川的新消息，上一条还是昨天她发去的封面修改稿，他只回了个"收到"。
"颜小姐？"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诊室里，陈医生皱着眉查看她最新的核磁共振片子。"比上周又恶化了。"他指着片子上的一处阴影，"炎症范围扩大，腕管压迫加重。我强烈建议立即停止绘画工作，开始系统治疗。"
颜晓晴握紧左手："再给我一周。有个重要项目必须完成。"
"什么项目比你的手还重要？"陈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颜晓晴轻声说，"一周后我要去伦敦，那边有专科医生..."
陈医生叹了口气，开出一张新的处方："更强的止痛药和消炎药。但记住，这只是暂时缓解，不是解决办法。"
离开医院时，天空飘起细雨。颜晓晴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形成细小的漩涡。手机震动起来，她以为是俞川，急忙查看——却是伦敦画廊的确认邮件，询问她的抵达日期和住宿要求。
她简短回复了航班信息，然后打开与俞川的聊天窗口。光标闪烁了很久，最终她只发了一条关于封面设计的技术问题。
俞川的回复在一小时后才来，依然简短：「按你的想法来。我信任你的判断。」
这种客套的信任比直接批评更让人难受。颜晓晴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想起李莹的话——"等他写完新书，你就会和之前的'灵感来源'一样被遗忘了。"
也许李莹是对的。也许对俞川而言，她真的只是一个即将完成使命的"创作素材"。
雨越下越大。颜晓晴决定冒雨走回工作室，让冰凉的雨水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转过街角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咖啡厅门口——俞川，正为身旁的李莹撑着伞。
李莹穿着剪裁精致的米色风衣，亲昵地拉着俞川的袖子说着什么。俞川低头听她讲话，脸上是颜晓晴熟悉的专注表情——那种他通常在理解什么复杂问题时会露出的神态。
颜晓晴迅速躲进一家书店，透过橱窗玻璃看着他们走向相反方向。俞川的手稳稳地撑着伞，微微倾向李莹那边，确保她不会被雨淋到。这个细心的动作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进颜晓晴的心脏。
她机械地走出书店，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回到工作室时，整个人已经湿透，但内心的灼烧感丝毫未减。
换好干衣服，颜晓晴站在画架前，盯着那幅未完成的封面设计。医生的话、李莹的笑、俞川的冷漠交替在脑海中闪现。她抓起画笔，决定用工作麻痹自己。
左手几乎立刻开始抗议。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得不频繁停下来按摩手腕。药瓶就在抽屉里，但她拒绝服用——她需要保持头脑清醒来完成这幅作品，这是她对专业的坚持，也是...对这段关系的告别。
夜深了，工作室只剩下台灯的光亮。颜晓晴终于完成最后一处修改，瘫坐在椅子上。左手已经痛到麻木，像块不属于她的木头。她小心地活动手指，确保没有永久性损伤。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小满的信息：「问清楚了！俞川见李莹是因为她威胁要爆料你们的事。他为了保护你才去谈判的！苏沐说他们吵得很凶，完全不像是余情未了...」
颜晓晴读了两遍，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俞川不亲自告诉她？如果是假的，又为什么特意让苏沐通过林小满传话？
她太累了，无法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吞下医生开的药片，颜晓晴蜷缩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希望睡眠能暂时带走所有痛苦——生理的和心理的。
第二天早晨，她被持续的敲门声吵醒。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显示已经快中午了。
"谁？"她嘶哑地问，左手因一夜不动而僵硬如石。
"我。"俞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事找你。"
颜晓晴艰难地坐起来，用右手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等一下。"她喊道，然后迅速吞下一片止痛药，用热毛巾敷了敷左手让它恢复一些灵活性。
开门时，俞川穿着正式的深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看起来疲惫但整洁，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打扰了。"他公式化地说，"苏沐说你今天要交封面终稿？"
颜晓晴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俞川的目光扫过沙发上凌乱的毯子和茶几上的药瓶，但什么也没问。
"就在这里。"她指向画架上的成品，"还需要微调吗？"
俞川走近仔细查看。封面上的水纹线条比初稿更加流畅，中间的书名用了特殊的烫银工艺设计，在光线下会像真正的河流一样闪烁。
"完美。"他轻声说，然后递过那个文件袋，"这是出版合同，需要你签字。设计费已经按你之前的标准填好了。"
颜晓晴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即打开。"谢谢。"她干巴巴地说。
一阵沉默。俞川站在窗前，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颜晓晴脚边。
"听说你定了下周二的机票？"他突然问。
颜晓晴的心跳加速："你怎么知道的？"
"苏沐联系的伦敦出版社，想安排你在那边的宣传活动。"俞川推了推眼镜，"她效率很高。"
"是啊，真高效。"颜晓晴苦涩地说。所以他是通过苏沐才知道她的行程，而不是因为她主动告诉他。
"你会去多久？"俞川问，声音刻意保持中立。
"六个月。也可能更长。"颜晓晴挑衅般地补充，"看情况。"
俞川点点头，表情不变："祝你一切顺利。"
又是一阵沉默。颜晓晴想起昨晚雨中看到的一幕，想问又不敢问。而俞川似乎也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那我先走了。"他最终说，"出版社那边还等着终稿。"
"等等。"颜晓晴叫住他，"你昨天...见了李莹？"
俞川转身，眉毛微微挑起："林小满告诉你的？"
"我刚好路过咖啡厅。"颜晓晴直视他的眼睛，"你们看起来很...融洽。"
"商业会面而已。"俞川的声音冷了下来，"她答应不再骚扰你，作为交换，我同意参加她画廊的一个活动。"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种妥协。"
"不是为了你。"俞川生硬地说，"是为了书的销售。负面新闻会影响销量。"
这个回答像一盆冰水浇在颜晓晴头上。"当然，商业考虑。"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忘了你是畅销书作家。"
俞川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我们都有自己的优先事项，不是吗？"
他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格外刺耳。
颜晓晴站在原地，左手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慢慢走回画架前，看着那幅封面设计——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现在只让她感到无尽的空虚。
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是陌生号码。
"您好，是颜晓晴女士吗？"一个职业化的女声，"我是瑞士伯尔尼专科医院的协调员。关于俞川先生为您预约的治疗方案，我们需要确认一些细节..."
颜晓晴愣住了："什么治疗方案？"
"您不知道吗？"对方听起来很惊讶，"俞先生为您安排了全套神经康复治疗，预付了全部费用。他说您下周会从伦敦转机过来..."
挂断电话后，颜晓晴呆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混乱。俞川不仅联系了瑞士的医院，还预付了费用？但他明明表现得那么冷漠，那么...不在乎。
除非...除非他的冷漠只是一种伪装，就像她用疏远来掩饰受伤一样。
这个可能性让她胸口发紧。她拿起手机想给俞川打电话，却听到隔壁工作室传来响动——搬家具的声音，还有苏沐高声的指挥。
颜晓晴走到走廊上，正好看见两个工人抬着俞川的红木书桌下楼。
"这是...？"她向站在门口的苏沐询问。
苏沐转身，脸上带着胜利般的微笑："俞川决定搬回城东的公寓。这里太吵了，影响创作。"
"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早突然通知我的。"苏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说是时候'回到正轨'了。"
颜晓晴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疼痛瞬间窜上手臂，但她几乎没有感觉。"他人在哪？"
"去机场了。"苏沐说，"李莹邀请他去香港参加一个文学论坛，临时决定的。"
李莹。香港。临时决定。这些词像锤子一样砸在颜晓晴心上。昨晚的雨中偶遇，今早的突然离开...一切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祝他旅途愉快。"颜晓晴机械地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关上门，她滑坐在地上，左手腕一跳一跳地疼。止痛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但她拒绝再吃一片。这种疼痛是她应得的——为自己的愚蠢，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手机屏幕亮起，是航空公司的提醒邮件：「您预订的下周二飞伦敦的航班已完成在线值机...」
颜晓晴盯着那条信息，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需要的——距离，时间，空间。远离俞川，远离这些复杂的感情，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医生说过她的手需要休息，而她的心...更需要。
窗外，工人们正将俞川的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颜晓晴站在窗前，看着那辆货车缓缓驶离艺术区。六个月的分离，也许对两人都好。足够她忘记那些清晨的咖啡，那些关于艺术的深夜长谈，那些他看着她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足够忘记，她曾经多么接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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