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整着"记忆之桥"的参数。屏幕上的代码行像瀑布一样滚动，映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林朗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神经映射图。
"你确定要这么做？"林朗的声音罕见地严肃，"没人尝试过意识潜入，理论上——"
"理论上有30%的成功率。"桑颖打断他，眼睛没离开屏幕，"但祁安曾经为我冒过100%的生命危险。"
窗外的雨依然下着，敲打着安全屋的玻璃。已经过去十二小时了，祁安仍处于意识迷失状态，身体各项指标勉强维持在生命阈值之上。桑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不断回放他们在记忆空间最后的对话——"如果我迷失在系统里，记得找我"。
"参数设置好了。"桑颖深吸一口气，将改装过的头显戴好，"我进入后，每五分钟给我注射一次神经稳定剂。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我们都没醒来..."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把数据交给《环球科技报》。"
林朗点点头，帮她在躺椅上调整好姿势。"他会记得你的。像上次一样。"
桑颖闭上眼睛，按下启动键。
世界在眼前溶解。
再次睁开眼时，她站在一个无限延伸的图书馆里。高耸的书架排列成迷宫，每本书都散发着微弱的蓝光。空气中飘浮着记忆碎片——祁安童年的片段、大学时期的照片、实验室的工作日常...但它们全都杂乱无章，像被飓风撕碎的拼图。
"祁安？"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中回荡。
没有回应。桑颖随机选了一条通道前进，手指掠过书脊。每触碰一本书，就会闪现一段记忆。大部分是普通的生活片段，但越往里走，记忆越黑暗——被绑在实验台上的恐惧；隔离舱中的窒息感；目睹桑颖被注射药物时的无力愤怒...
通道尽头突然出现一扇门，上面潦草地写着"禁止进入"。桑颖推开门，发现自己站在"俄耳甫斯"项目的实验室里。这个版本比记忆中的更加扭曲——设备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墙壁上爬满电路板般的血管，天花板滴落着蓝色液体。
实验室中央，祁安背对着她，站在隔离舱前一动不动。
"祁安！"桑颖冲过去，却在碰到他肩膀的瞬间被弹开。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们。
祁安缓缓转身，眼神空洞。"你不该来这里。"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数据已经安全了。"
"我需要带你回去！"桑颖拍打着透明屏障，"你的身体正在衰竭！"
祁安摇摇头，指向隔离舱。桑颖这才注意到，舱内漂浮着一个人影——是她自己，闭着眼睛像在沉睡。
"我必须保护她。"祁安说，"保护数据。这是我的任务。"
桑颖突然明白了。在意识深处，祁安仍被困在那天的实验室里，重复着保护她和数据的执念。记忆迷宫扭曲了他的认知，让他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看着我，祁安。"她将手掌贴在屏障上，"你已经保护了我。我们逃出来了，记得吗？你找到了失忆的我，帮我恢复了记忆。"
祁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空洞。"不...她还在危险中。周泽会找到她..."
桑颖急切地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被烧焦的照片。她伸手取下，发现是他们大学时期的合影——背景是神经科学年会，年轻的祁安和桑颖站在角落，手里拿着奖状，笑容羞涩而明亮。
"记得这个吗？"她将照片举到屏障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实验室，而是在学术会议上。你被我的论文吸引，主动来讨论海马体记忆编码的异常模式。"
祁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眉头微微皱起。
"还有这个。"桑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蓝色记号笔——在记忆空间里，她可以想象出任何需要的物品，"你总是偷我的笔，说蓝色能激发创造力。"
屏障轻微闪烁了一下。
桑颖继续说着，一件接一件地列举他们共同的真实记忆：深夜实验室里分享的便当；第一次约会时打翻的红酒；雨中共撑一把伞时他悄悄倾斜的角度；决定反抗周泽那晚，两人十指相扣许下的誓言...
随着每一个真实的记忆被提起，屏障变得越来越透明。终于，当桑颖说到"找到我，让我再次爱上你"时，屏障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
祁安踉跄一步，眼神逐渐清明。"桑颖...？"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是我。真的我。"
祁安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我迷路了...这里太混乱...所有的记忆都混在一起..."
"我知道。"桑颖握住他的手，"但现在我们必须回去。林朗说意识空间正在崩溃！"
仿佛印证她的话，实验室开始扭曲变形，书架融化成一团团彩色雾气，地板像波浪一样起伏。
"出口在哪？"桑颖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来时的门已经消失。
祁安突然指向天花板："那里！"
高处有一个发光的漩涡，正随着空间的扭曲时隐时现。但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东西。
"想象！"祁安抓住她的手，"在记忆空间里，思想就是现实！"
桑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当她再次睁眼时，手中出现了一个锚钩枪。她瞄准漩涡发射，钩子牢牢固定在某处看不见的支点上。
"一起！"她将另一端的绳索系在两人腰间。
实验室彻底崩塌的瞬间，绳索猛地收紧，将他们拉向漩涡。扭曲的记忆碎片从身边呼啸而过，像一场彩色风暴。桑颖紧紧抓住祁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在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心跳恢复！"一个声音喊道。
桑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安全屋的躺椅上，全身被冷汗浸透。林朗正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医疗设备，而旁边的祁安——祁安在咳嗽，他的眼睛睁开了，正茫然地环顾四周。
"祁安！"桑颖扯下头显，扑到他身边。
他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嘴唇颤抖着形成一个微笑。"找到你了..."
三天后，《环球科技报》头版刊登了题为《军方秘密记忆控制项目曝光》的长篇调查报道，配图是周泽被警方带走的照片。报道详细披露了"俄耳甫斯"项目的全部内幕，包括人体实验、技术缺陷和计划中的武器化应用。随报道公开的还有大量实验数据、内部文件和录音证据——全部来自祁安意识深处那个危险的潜入行动。
国会迅速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国防部数名高官辞职，新纪元生物科技被勒令停业整顿。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报道中提到的那位具有天然记忆免疫能力的"SR-01"和勇敢揭发内幕的前研究员"SY-05"，始终没有公开露面。
三个月后，城郊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前挂上了新招牌："记忆花园诊疗中心"。招牌下方是一行小字："专业治疗创伤性记忆障碍"。
开业当天下着小雨。桑颖站在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走进祁安工作室的那天。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双手环住她的腰。
"想什么呢？"祁安的下巴搁在她肩上。
"想我们走了多远。"桑颖靠在他怀里，"从记忆迷宫到记忆花园。"
祁安轻笑，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花了好几天想的。"
诊疗中心是他们共同的创意——利用"俄耳甫斯"技术中无害的部分，帮助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和阿尔茨海默症早期病人。没有控制，没有删除，只有修复和治愈。
"比'新纪元'强多了。"桑颖转身面对他，手指轻抚他眉骨的疤痕，"还疼吗？"
"早不疼了。"祁安抓住她的手，亲吻指尖，"倒是你，昨晚又做噩梦了？"
桑颖微微点头。尽管周泽已经入狱，技术被封存，但阴影不会一夜消散。她仍会梦到实验室的火灾，梦到被删除记忆的恐惧。但每次惊醒，祁安都在那里，用真实的体温驱散噩梦的寒意。
"今天下午有个新客户。"祁安看了眼手表，"车祸后记忆混乱的年轻女孩。让我想起某个倔强的病人。"
桑颖捏了他一下："那个病人可被你治得够呛。"
"我倒是觉得治疗效果不错。"祁安低头吻她，轻柔而坚定，"尤其是最后的部分。"
雨声渐大，敲打着新招牌，像在鼓掌。桑颖想起记忆迷宫中那个迷失的祁安，想起隔离舱前他执着的背影。现在，他们终于自由了——不只是身体的自由，更是记忆的自由。不再有被删除的恐惧，不再有虚假的植入。只有选择的真实，和共同创造的未来。
祁安似乎读懂了她的思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既然我们重新开始了..."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银戒，"这次不是记忆，是新的开始。"
桑颖看着戒指，又看看祁安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迷茫和空洞，只有完整的、确定的爱。她伸出手，让祁安为她戴上戒指。
"这次我们一起记住。"她吻上他的唇，"每一刻。"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记忆花园"的招牌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在诊疗中心的前厅墙上，挂着一幅小小的画：一座迷宫的出口处，两个小人手牵着手走向远方的花园。
迷宫上方写着一行字："记忆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花园。选择在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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