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眼的白光。这是桑颖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

她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天花板上的LED灯发出令人不适的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药物的混合气味。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桑颖艰难地转头，看到周泽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一支注射器。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件白大褂，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科研人员。

"祁安在哪？"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周泽微微一笑："关心他？有意思。根据你的记忆档案，你应该只把他当作普通医生才对。"

桑颖尝试活动手腕，束缚带纹丝不动。"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暂时没什么。"周泽站起身，走到一台仪器旁，"他比你值钱多了，桑颖。或者说，SY-05。"他故意强调那个代号，"知道吗？你是整个项目最让我失望的成员。顶尖的神经科学家，却为了一段微不足道的感情毁了自己的前程。"

桑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些碎片般的画面闪过——她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数据板，周泽在对她吼叫，而她的眼睛不断瞟向房间角落的隔离舱...那里躺着一个人。

"想起来了吗？"周泽俯身，将注射器里的空气推出，"你删除自己的记忆前，曾是个天才。可惜天才总是感情用事。"

"你想要什么？"桑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祁安教过她，在绑架情境中，获取信息比反抗更重要。

周泽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天花板降下一块屏幕。画面中显示一间类似的房间，祁安被固定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头上连着电极。他看起来昏迷不醒，额角有干涸的血迹。

桑颖的胸口一阵刺痛。"别伤害他。"

"这取决于你。"周泽调出另一份文件，"我需要你恢复全部研究数据。火灾前你销毁的只是表面文件，核心算法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你知道科学家的大脑有多顽固。"

屏幕切换到祁安脑部的实时扫描图。几个区域闪烁着红光。

"SR-01是我们唯一的完全免疫体。"周泽的声音充满病态的兴奋，"通过研究他的大脑，我们改进了技术，但还不够完美。国防部需要百分之百可靠的产品。"

桑颖盯着屏幕中祁安平静的面容。某种强烈的情绪在胸腔翻涌，既熟悉又陌生。她突然确信，即使没有任何记忆，她也愿意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

"给我松绑，我需要电脑。"她说。

周泽挑眉："这么快就妥协？"

"你抓错重点了。"桑颖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为了救他而合作，我是为了阻止你。祁安说得对，这项技术不该被武器化。"

周泽大笑起来，笑声在白色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还是老样子，SY-05。好吧，我给你十二小时。"他解开她的束缚带，"别耍花样，否则SR-01的大脑就会成为我们下一个实验品。"

桑颖揉着手腕，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没有明显监控，但肯定有隐藏摄像头。她需要时间，需要计划，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找到祁安。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一个仓库里，林朗正对着电脑屏幕咒骂。他追踪到了桑颖的位置——新纪元生物科技的旧研发中心，但安保系统已经全面升级。

"该死。"他拨通一个号码，"我需要支援。对，就是上次说的那件事...不，这次他们抓了两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一个女声回答："代价翻倍。"

"成交。"林朗挂断电话，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他从未告诉祁安，自己不只是个电脑极客还曾为某个政府秘密部门工作过。

而此刻的祁安，正漂浮在意识的边缘。电流刺激打开了他大脑深处的某个闸门，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走进新纪元实验室，穿着志愿者的蓝衬衫；看见桑颖站在介绍会上，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蓝色记号笔；看见深夜的实验室里，他们肩并肩分析数据，手指不经意相触时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记忆越来越清晰。项目启动三个月后，他们发现军方的真实目的——不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症，而是开发能够精准删除士兵创伤记忆、甚至植入虚假记忆的武器。更可怕的是，他们计划用这项技术"改造"战俘和异议人士。

祁安和桑颖决定破坏实验。但就在行动前夜，周泽发现了祁安的免疫能力——这项技术的致命缺陷。如果存在天然免疫者，就意味着技术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

记忆画面突然跳转到火灾那晚。警报声刺耳，红光闪烁。桑颖在控制台前流泪操作，而他被锁在隔离舱内，疯狂拍打玻璃...

"不！"祁安猛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他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头上连着电极。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金属制的，看起来像银行金库的门。

他尝试挣脱束缚，但手腕上的锁扣纹丝不动。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进来，不是桑颖。

"SR-01，你醒了。"她检查着监测仪器，"记忆刺激效果超出预期。"

"桑颖在哪？"祁安的声音嘶哑。

女研究员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一支注射器。"周主任说你需要镇静剂。你脑部活动太剧烈了。"

祁安盯着针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桑颖曾开玩笑说他对苯二氮类药物有抗性。大学时他做牙科手术，常规剂量对他完全无效。

当针头刺入手臂时，祁安假装昏迷。女研究员满意地点头，离开了房间。

门锁刚咔哒一声关上，祁安就睁开了眼睛。镇静剂确实在流动，但他头脑依然清醒。他开始仔细观察束缚装置——不是军用级别，更像是普通医疗用的。

三十分钟后，当女研究员再次进来检查时，祁安已经准备好了。在她俯身查看监测仪的瞬间，他用尽全力抬头，重重撞上她的鼻子。

女研究员惨叫一声，踉跄后退。祁安趁机用牙齿咬住她挂在脖子上的门卡，猛地一甩头，卡片飞向他的右手。虽然手腕被固定，手指还能活动。他艰难地夹住卡片，尝试接触锁扣的感应区。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女研究员按响了警报。第二次，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右手自由了！

警报声刺耳，但祁安已经解开了其他束缚。他夺门而出，迎面撞上两个保安。没有思考的时间，他抓起走廊上的灭火器，砸向第一个保安的膝盖，然后转身喷了第二个保安一脸干粉。

记忆像潮水般继续涌来。他想起实验室的布局，想起桑颖的办公室在B区，想起那里有一条紧急通道...

祁安在迷宫般的走廊中奔跑，凭着直觉转弯。警报声中夹杂着脚步声和喊叫声。转过一个拐角，他突然看到了那个标志——红色三角形里的眼睛。B区入口。

门需要门卡。祁安摸出从女研究员那里抢来的卡片，刷了一下。红灯。权限不足。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桑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台平板电脑，脸色苍白。

"祁安？你怎么..."

没有时间解释。祁安抓住她的手："走！"

他们沿着走廊狂奔。桑颖带路，左拐右拐，最后推开一扇标有"危险勿入"的门。里面是维修通道，狭窄阴暗，但通向外部。

"你怎么逃出来的？"祁安喘息着问。

"周泽给了我电脑。"桑颖的声音颤抖，"我...我恢复了部分数据，然后黑进了安保系统。"她举起平板，"这里面有全部研究数据和军方合同。"

维修通道尽头是一扇铁丝网门，外面是停车场。他们刚推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周泽的怒吼："站住！"

祁安回头，看到周泽站在通道另一端，手里举着枪。

"跑！"他推了桑颖一把。

枪声响起。祁安感到一阵灼热划过头皮，鲜血立刻流进眼睛。他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下。两人钻进停车场最近的一辆车——奇迹般地，钥匙就插在点火器上。

引擎轰鸣，轮胎尖叫着摩擦地面。又一声枪响，后窗玻璃炸裂。桑颖猛打方向盘，车子冲出停车场，驶入夜色中。

"你的头！"她惊恐地瞥了眼祁安血流满面的样子。

"只是擦伤。"祁安咬着牙说，"开去林朗的仓库。他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桑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我想起来了，祁安。"她的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淹没，"全部想起来了。我们曾经...我们..."

"我知道。"祁安轻轻按住她的手，"我也记起来了。"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祁安用衬衫压住头上的伤口，记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在实验室屋顶，桑颖哭着吻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想起了她偷偷修改实验参数，只为了保护他不被过度刺激；想起了火灾前她最后的话："找到我，让我再次爱上你。"

但现在，当他想握住桑颖的手时，她却缩了回去。

"怎么了？"

桑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泪水无声滑落。"如果...如果我对你的感情只是程序的一部分呢？如果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反应呢？"

祁安沉默了。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在心上。但头上的伤口突然剧痛起来，伴随着一阵眩晕。他眼前的画面开始闪烁——不是记忆闪回，而是真正的意识模糊。

"祁安？祁安！"桑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再次吞噬了他。

当祁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床上，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仓库的荧光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林朗和桑颖站在不远处，低声争论着什么。

"...太危险了。"林朗说，"周泽现在一定把整个城市都翻遍了。"

"所以我们才不能一直躲着。"桑颖的声音坚定，"必须主动出击。"

祁安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禁呻吟出声。两人立刻转过身。

"别动！"桑颖冲到他身边，"你失血不少，伤口虽然不深但需要休息。"

祁安握住她的手腕："刚才的问题...答案很简单。"他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感情能被程序设计，那痛苦呢？你现在的眼泪，是程序设定的吗？"

桑颖愣住了。

"我不知道记忆是真是假。"祁安轻声说，"但此刻的感受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林朗咳嗽一声："虽然不想打断这个感人时刻，但我们有更紧迫的问题。"他举起桑颖带出来的平板，"这里面不仅有研究数据，还有周泽和国防部的秘密合同。他们计划在下个月开始人体战场测试。"

"我们必须曝光这件事。"祁安挣扎着坐起来，"但需要更多证据，需要证人。"

桑颖突然想起什么："唐教授！他是项目最初的顾问，后来因为伦理问题退出了。如果他愿意作证..."

"唐明哲？"林朗快速敲击键盘，"我查查他的下落。"

祁安和桑颖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他们看到了同样的决心——不再逃亡，不再躲藏。无论记忆是真是假，此刻的选择是真实的。

而真实，或许是记忆迷宫中唯一可靠的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