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疯子”

一道无形的闪电撕裂空气，精准地劈中了封颂。

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瞬间麻痹。

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灼目的白，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嗡鸣。

周遭鼎沸的人声与炫目的灯光，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变得模糊失真。

视野的焦点，只剩下舞台中央那张脸，清晰得像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檀健次……

JC……

这怎么可能？！

那个在【幻音】里，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吐槽工作，温柔地安慰她不要在意网络恶评，声音低沉磁性，总能轻易让她紧绷神经放松下来的“大叔”……

竟然是现实里那个永远一副高高在上、惜字如金、偶尔开口就能噎死人、被她腹诽了无数次“花瓶影帝”、“装模作样”的檀健次？

荒谬。

太荒谬了！

那些她曾在【幻音】里对着‘JC’肆无忌惮吐出的抱怨，此刻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反过来刺向她自己。

“檀健次那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特别装！”

“一把年纪了还演偶像剧男主，真为老不尊！”

“他说话那调调，听着就想让人揍他！”

甚至……她还绘声绘色地模仿过他那令人不爽的腔调……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争先恐后涌现。

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刷了四肢百骸。

愤怒紧随其后，烧得她理智全无。

还有一种被彻头彻尾愚弄的荒谬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脸颊烧得厉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凶猛地冲向头顶，耳根都烫得发疼。

下意识想逃离。

现在！立刻！马上！

双脚却像在地板上生了根，被无形的压力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台上的檀健次。

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看着他从容地面对着台下山呼海啸般的震惊与议论，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影帝檀健次的、面对公众的微笑。

那微笑，此刻在封颂眼里，无比刺眼。

她甚至开始疯狂地怀疑自己的记忆。

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认错了？

可那个标志性的，低沉慵懒的“嗯？”。

那偶尔在安慰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远超普通网友的成熟与稳重。

还有刚才主持人高声宣布的——那个该死的高人气昵称“JC”！

每一条线索都像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在这个残酷得近乎可笑的现实面前。

周围人的反应，终于穿透了她混乱的听觉屏障，一点点渗入她的耳朵。

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

“天呐，真的是檀健次！”

“影帝居然也玩【幻音】？藏得够深啊！”

“我靠！JC居然是他？我的妈呀，幻灭了！我一直以为是个温柔帅大叔呢！”

“难怪声音那么苏，原来是专业的……”

议论声越来越清晰，像潮水般涌来，包裹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封颂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她之前有多依赖那个声音温柔的‘JC’，此刻心底翻涌的恨意就有多汹涌。

她简直想冲上台去，撕掉他脸上那副从容得体的面具，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刺痛的月牙印，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荒诞的笑话。

而她，封颂，就是那个站在笑话中心的，无可救药的小丑。

那个被她视为灵魂知己、唯一能理解她身为艺人痛苦与压力的人。

竟然是她现实中最不想扯上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相看两厌”的檀健次！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正若有若无地朝她这边飘来。

是因为她站得太靠前了吗？

还是刚才主持人提到“JC”时，她那瞬间僵硬的反应太过明显，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但这种被窥视的可能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快要窒息。

就在封颂的理智即将崩断，身体快要先于意识转身逃跑的瞬间——

台上的主持人，显然还嫌不够热闹，为了将节目效果推向高潮，再次举起了话筒，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兴奋。

“感谢檀健次老师带给我们的超级大惊喜！”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现场有没有‘JC’的幸运听众呢？”

“我们将随机抽取一位台下观众，上台分享一下你此刻激动的心情！”

话音未落，一道刺眼的追光灯猛地亮起，开始在昏暗的观众席里快速、毫无规律地扫动起来。

光束像捕猎的猛兽，逡巡着，搜索着它的猎物。追光灯像一只没有固定目标的巨大眼球，在昏暗的人群头顶蛮横地跳跃。

光束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会在下方激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与小范围的骚动。

封颂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死死低着头，肩膀不自觉地缩紧，恨不能立刻在原地挖个洞钻进去，祈祷那道代表着公开处刑的光千万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

立刻，马上，消失在这个让她羞耻到无以复加的地方。

如果真的被选中，她该怎么上去？

怎么面对台上那个刚刚被揭开【幻音】马甲的檀健次？

怎么面对这比拙劣剧本还要荒诞可笑的现实？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墨菲定律从未如此精准地应验过。

那束晃得人眼花的追光，在看似毫无规律地逡巡了几圈之后，不偏不倚，最终稳稳地定格。

光柱精准地笼罩住了她。

那个戴着碍眼的银色狐狸面具、全身僵硬得如同石雕的身影。

刹那间，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好奇。

探究。

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封颂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都被那些视线灼烧着，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主持人那欢快得近乎残忍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全场：

“哇哦！恭喜这位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朋友！”

“请问，你是不是我们‘JC’老师的忠实听众呢？”

“或者，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在【幻音】里的昵称是什么吗？此刻心情一定非常激动吧！”

封颂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强行拔掉了电源，只剩下嗡嗡的电流声在耳边回响。

她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求生的本能，僵硬地抬起头。

视线穿过薄薄的面具，越过攒动的人头，不受控制地，直直撞上了台上同样投射过来的目光。

檀健次的眼神深邃依旧，只是那份影帝惯有的从容里，此刻却掺杂了明显的惊讶。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

封颂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她想说“不是”。

她想随便编造一个ID糊弄过去。

可是，先前那巨大的冲击与此刻山崩海啸般的混乱，彻底剥夺了她组织语言的能力。

在主持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

在全场观众（以及很可能存在的、无处不在的直播镜头）的聚焦下。

她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本能，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的、未经变声器完全扭曲遮掩的清澈本音，轻声吐出了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被她用来卸下防备、寻求慰藉的代号：

“我……我是……”

“‘小疯子’……”

声音其实很轻。

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会场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这个名字。

这个她只在那个虚拟世界里使用的，代表着她所有脆弱与不堪的代号。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暴露在了那个刚刚被证实身份的“JC”——檀健次的面前。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

不仅台下的封颂自己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台上的檀健次，那张始终维持着得体微笑的脸，也出现了明显的、一闪而过的……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