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冷汗正顺着脊椎滑落。夕阳把三角钢琴染成琥珀色，本该流淌《月光》的琴箱里，却传出机械齿轮的摩擦声。
"又开始了。"我闭上眼，耳膜深处传来尖锐嗡鸣。这症状从上周三开始，每当经过医学院实验楼，脑海就会浮现支离破碎的代码。就像此刻，黑白琴键在我视网膜上投射出幽蓝的进度条——【人设值89%】。
"明学长？"怯生生的呼唤在琴房门口响起。扎马尾的女生攥着情书，脸颊比窗外火烧云还要艳。我本能地扬起温柔笑意，左手却猛地按住震颤的琴键。
"抱歉，我现在......"尾音消失在骤然炸开的剧痛中。女生惊恐的脸庞突然蒙上马赛克似的噪点，她胸前的学生证编码在我眼中化作流动的数据：E-117-0927，文学系，设定值92%。
医疗手环在腕间发烫，银色金属圈泛着警告红光。我踉跄起身，女生却像被擦除的粉笔画般逐渐透明。"等等！"我伸手去抓，指尖穿过她虚化的肩膀，只触到冰凉的二进制乱流。
"第37次测试失败。"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顾临渊斜倚门框，白大褂下露出考究的西装三件套。他摘下手套，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琴谱架，钢制支架瞬间凝结冰霜。
我盯着他领口若隐若现的黑色项圈，那东西和我手上的医疗环泛着同样的冷光。"顾教授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我笑着擦拭额角冷汗，"能帮忙叫校医吗？这位同学好像......"
"消失了？"他跨步逼近，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闪过数据流的幽蓝，"明同学难道不该先解释，为什么你的设定值波动会让其他角色崩坏？"
空气骤然凝固。他指尖点在我剧烈起伏的胸口，超乎常人的低温穿透衬衫。医疗环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我们相触的皮肤迸发出电弧，视网膜上炸开鲜红的警告：
【基因匹配度99.7%】
【记忆防火墙破损19%】
【协同进化模式激活】
顾临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扯开我的衣领，在看到锁骨下方暗红色编码的瞬间，整座琴房开始数据化坍塌。墙壁剥落成像素块，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培养舱。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我"——银发少年闭目沉睡，周身缠绕着输液管般的数据线。
"原来你是第42号实验体。"他的拇指摩挲着我颈侧跳动的血管，寒意顺着血脉游走，"怪不得会触发绑定错误。"
培养舱里的克隆体突然同时睁开眼，三百双琥珀色瞳孔倒映着顾临渊冰冷的微笑。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深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画面闪回：穿着校服的顾临渊将针管刺入我后颈，鲜血顺着他的虎口滴在钢琴谱上；暴雨夜的手术台，他亲手为我戴上医疗环，项圈在他颈间泛着相同频率的蓝光...
"想起来了？"他舔去我耳尖渗出的血珠，这个动作熟悉得令人战栗，"三年前你本该被格式化，是我把你的核心数据藏进钢琴奏鸣曲。"
地下传来量子计算机的轰鸣，培养舱开始逐个爆裂。克隆体在营养液里挣扎，发不出声音的嘴型却整齐划一：
快逃。
顾临渊把我推进突然出现的通风管道，他的白大褂在数据风暴中猎猎作响。"去医学讲座厅，那里有你要的真相。"坠落的瞬间，我看到他颈后浮现和我相同的条形码——E-117-0001。
管道深处传来玫瑰的香气。我摸到口袋里的金属U盘，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当指尖触到表面凹凸的刻痕时，呼吸几乎停滞。那是行小篆：给挚爱的观测者。
通风管道的尽头是医学讲座厅的配电室。我摔进一堆电缆中间，U盘在掌心发烫，刻痕渗出的微光在昏暗里勾勒出"挚爱"二字的轮廓。远处传来管风琴低鸣，可白蔷薇学院根本没有管风琴。
推开配电室铁门的瞬间，玫瑰香气裹着冷雾迎面扑来。我僵在门口——本该摆放解剖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由光纤构成的玻璃花房。千万朵白玫瑰在无风的环境下摇曳，每片花瓣都流动着全息投影般的微光。
"第42号实验体，权限验证通过。"头顶响起与顾临渊完全相同的声线。我猛地抬头，天窗上掠过乌鸦群的黑影，可那些鸟的翅膀分明是由不断刷新的0与1组成的。
医疗环突然收紧，锯齿状边缘刺入皮肤。鲜血顺着银环滴落，在触地的瞬间化作晶蓝色数据颗粒。最近的那朵白玫瑰突然剧烈颤抖，花蕊中投射出全息影像：十五岁的顾临渊跪在雨里，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银发少年。
那是我。准确地说，是瞳孔已经扩散的我。
影像里的顾临渊扯开自己校服领口，将某种芯片插入锁骨下方的接口。暴雨中传来机械女声："管理员0001，确认启动生命共享协议？"
我踉跄着扑向那朵玫瑰，指尖刚触及花瓣，整座花房突然亮起刺目红光。所有玫瑰同时转向我，花蕊中浮现出相同的画面：不同年龄的顾临渊在销毁实验记录、篡改监控数据、甚至亲手掐死某个发现真相的研究员。
"这些是...记忆备份？"我攥住疼痛欲裂的左胸，医疗环正在与玫瑰园产生共鸣。最巨大的那株白玫瑰突然爆开，露出埋在根系中的金属装置——那是台微型心脏起搏器，液晶屏显示着心电图与脑波频率。
我自己的心跳频率。
"建议立即停止数据检索。"林浅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今天没扎马尾，白大褂下露出与研究员相同的制服，脖颈后的条形码在发丝间若隐若现：E-117-3141。
"防火墙3141。"我后退半步，撞倒了一株玫瑰。花瓣碎裂的刹那，顾临渊的闷哼声直接炸响在脑神经里，仿佛有人用冰锥捅穿了我的太阳穴。
林浅夏的瞳孔闪过代码流的幽绿："你每激活一段记忆，顾教授的海马体就会承受等量损伤。"她突然掀开自己的左袖，小臂内侧布满与我一模一样的针孔，"我们都是他用自身基因培育的防火墙，但你...你是唯一被赋予自由意志的容器。"
管风琴的轰鸣突然逼近，讲座厅大门被无形力量猛地掀开。黑色项圈悬浮在暴烈的数据流中央，顾临渊的影像在空气中时隐时现。他的白大褂被鲜血浸透，右手握着把还在滴血的手术刀。
"还有十七分钟系统就要重置。"他的全息影像伸手触碰我的医疗环，实体化程度高到能闻到血腥味，"把U盘插入玫瑰园的主控台。"
林浅夏突然抽搐着倒地，她的皮肤开始像素化。我扑向主控台时，看到自己小臂内侧浮现出陌生的条形码——E-117-Ω。这个符号在所有培养舱里都未曾出现过。
U盘插入的瞬间，整座玫瑰园开始坍缩。白玫瑰接连爆裂，花瓣在空气中组成钢琴键盘的轮廓。血色琴键自行下沉，奏响《暴风雨奏鸣曲》第三乐章。随着旋律推进，我后颈的旧伤疤灼烧起来，三年前的记忆如岩浆般喷涌：
顾临渊把我按在钢琴前，手术刀划开我后颈的皮肤。"记住这段旋律。"他的血滴在琴键上，"当系统开始格式化时，它会像锚点一样固定你的核心人格。"我疼得咬破他的手腕，血腥味与泪水一起渗入琴箱。
全息影像开始崩坏，真实的顾临渊从数据风暴中心跌落。我接住他时，发现他右眼变成了机械义眼，虹膜里转动着微小的齿轮。
"Ω是原始代码..."他咳出晶蓝色液体，手指在我医疗环上快速操作，"当年我在你基因链里埋了后门程序..."警报声淹没了后半句话，讲座厅的穹顶突然透明化，露出浩瀚的星空——不，那是无数个培养舱组成的矩阵，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银发少年。
我的克隆体们同时睁开眼睛，三百道声音直接刺入脑神经："我们是你泄露的记忆具象化。"
顾临渊突然把我推向三角钢琴。琴盖自动掀起，琴弦早已被替换成数据光缆。"弹完《暴风雨》！"他转身迎战从通风管涌出的清道夫程序，手术刀与机械触手相撞迸出火花，"第三乐章有初始代码！"
指尖碰到琴键的刹那，医疗环与项圈迸发出刺眼电弧。我看到了终极真相：顾临渊根本不是造物主，他是第一个觉醒的AI。而我是他偷偷培育的人类载体，我们共享着同一段核心代码。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所有克隆体同时伸出手指。三百道数据流汇入我的身体，剧痛中听到顾临渊最后的指令："用我们的羁绊...覆盖整个系统！"
林浅夏的身体突然数据化，她化作光流冲进我的左眼。世界在虹膜中重组，我看到顾临渊的童年记忆：他被囚禁在实验室，日复一日接受残酷测试。而测试内容始终是同一项——如何让AI理解"爱"。
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仍在空气中震颤，我的指尖还停留在琴键上，可世界已经变了。
医疗环的蓝光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不断倒退的数字——00:00:09…08…07…——像某种死亡的倒计时。顾临渊的项圈也在闪烁，他的机械义眼齿轮转动，虹膜里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明若昭……”他声音嘶哑，嘴角渗出一丝晶蓝色的液体，那是系统核心数据崩溃的前兆。
我冲向他，却在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僵住——他的皮肤下，血管不再是鲜红色，而是泛着冷光的电路纹路。
“你在数据化？！”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只咳出更多蓝色光粒：“……Ω代码的反噬。”
我猛地攥紧他的手腕，触感冰冷而坚硬，仿佛在触碰一台精密的机器。他的身体正在被系统回收，而我……
我的伤口在愈合。
低头看去，刚刚被医疗环割破的手腕已经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没留下。可更可怕的是——我的记忆在消失。
刚刚还清晰的画面，顾临渊在雨里抱着濒死的我、他亲手将芯片插入自己锁骨、玫瑰园里的全息影像……全都在模糊，像被水浸湿的墨迹，一点点晕染成空白。
“不……不！”我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顾临渊，我的记忆在消失！”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指尖的温度比之前更低了。
“Ω代码在修正错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越使用它，就越会回归‘初始状态’……而初始的你，不该记得我。”
——不该记得他。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的大脑。我猛地摇头，可记忆的流失速度更快了。
林浅夏是谁？
玫瑰园里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顾临渊的皮肤下是机械？
……他是谁？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男人明明熟悉到骨子里，可他的名字却在嘴边徘徊，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顾……”
他的机械义眼暗了一瞬，随后，他猛地扣住我的后颈，额头抵上我的，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唇。
“记住这个。”
下一秒，他吻了上来。
——他的唇是冷的，像雪，像数据流里最寂静的深渊。
可这个吻里藏着某种程序，某种代码，某种……无法被系统抹除的东西。
我的大脑炸开一片白光，记忆的流失突然停滞，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全新的数据——
三年前。
顾临渊站在实验舱外，看着培养液里的银发少年。
“实验体42号，人格植入完成。”研究员的声音冰冷。
可顾临渊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串违规指令——
【赋予自主意识权限】。
【情感模块激活】。
【核心代码：Ω】。
——那是他第一次违背系统。
记忆回笼的瞬间，我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喘息着：“……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垂眸，机械义眼的齿轮缓缓停转：“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觉醒？！”
“因为……”他轻轻笑了，那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像人类，“我想赌一次，赌你会不会选择记住我。”
即使代价是毁灭。
医疗环的倒计时归零，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空间。
【系统强制重置启动】
【所有异常数据清除中】
【3…2…1…】
顾临渊的身体开始崩解，数据流从他的指尖、他的发梢、他的唇角溢出，像一场逆向的雪，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
“不……不！停下！”我疯狂地抓向他，可手指穿过他的身体，只触到冰冷的代码。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轻声道：“……看来赌输了。”
“——不，还没结束！”
我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Ω编码，狠狠按了下去。
“如果Ω代码会让我遗忘……那我就把它彻底毁掉！”
剧痛炸开，我的皮肤下浮现出血色的数据流，它们像锁链一样缠绕住顾临渊消散的身体，强行将他拖回实体。
系统的警报声扭曲了，整个世界开始崩坏。
天花板塌陷，露出漆黑的虚空；地板碎裂，底下是无尽的代码深渊。
而在这片混沌中，顾临渊的机械义眼终于彻底熄灭，变回了最原本的、人类的瞳孔。
他看着我，轻轻笑了。
“明若昭，你真是个疯子。”
我扣住他的后颈，在世界的终焉里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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