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亚真的不想回家。最近可能是米辰快要结婚了，家里气氛怪怪的，一点喜庆味道都没有，她妈整天一副失落的样子，像个弃妇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要另立门户，她感觉人生最重要的价值消失了，每天混吃等死，再没其他事可做，加上更年期的有效助力，一天到晚不是长吁短叹，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米亚每天早出晚归，把老头子一个人扔在家里抵挡老太太的明枪暗箭，不是她无情无义，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父母的事，她连和稀泥的资格都没有，没她还好，有她只会火上浇油，再说，谁愿意总干躺枪的事儿。
米亚站在楼下，看见家里黑着灯，心里庆幸，趁没人赶紧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收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米辰知道她收卫秋华的礼物还不要紧，也就是嘴上立立威，要是她妈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她自从挨过米辰的皮带后，再也不敢在家大呼小叫了，更不用说跟母亲顶嘴了。
米亚换了鞋，灯都没开直接上楼回房间了。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那件她这辈子唯一一件“奢侈品”，来回抚摸，退回去？她才舍不得，再说卫总也绝对不会收，不退？她也没胆子穿，唉！米亚叹口气，拽着裙子遮住脸，幽怨地说：“当睡衣是不是太可惜了。”
正胡思乱想，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米亚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快速地刷牙，把带有酒味的外套脱下来扔一边，正准备下去打招呼，就被父母的争吵声给制止了。
“都说了别去外面吃，偏不听，我肠胃本来就不好，在家吃还要闹个病呢，小饭店里的东西又脏又不健康，这吃了还没一个小时呢，我就上吐下泻的，这下好了吧，你高兴了？”母亲的话软弱无力却愤怒无比。
“不是你说今晚不想做饭，我才说出去吃的吗？”
“我不想做饭，你不会做？这家里一天就累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吃现成的？都等着人伺候？我又不是老妈子，伺候你们一辈子了，我受够了！反正米辰结了婚就搬走，以后谁也别指望我！”听口气战争要升级，米亚躲在屋里不知所措。
“行行行，以后我做，行了吧！你赶紧把药吃了睡吧！”父亲好言相劝，但效果甚微。
“哼。”母亲冷笑一声，“你就会卖嘴，一辈子的死德行。”
“关心你还有错了，别没完没了，一把年纪，闹什么闹？”
“王八蛋才爱跟你闹！”母亲一下就炸了，米亚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巴，长这么大，母亲歇斯底里她见过，扯着嗓子骂脏话，还是头一次听见。
“我一个病人，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要是能自己张罗看病吃药，我用得着一辈子委曲求全跟你过吗？刚才输液的时候，我这儿都回血了，你跑哪儿去了？现在吃个药，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连杯水都不知道倒！”
“我也刚进家门儿，喘口气不行吗？”
米亚听见母亲哭了，不能再躲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她故意挪挪椅子，来回走两步，制造些声音，然后拉开门出现在楼梯口。
“妈，爸。”米亚小声又小心地打招呼，她想搞清状况，再看是否适合下楼劝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开灯？偷偷摸摸地干什么？”母亲扭头望米亚一眼，枪口立刻掉转了方向。
“我——那个刚回来，没来得及开灯。”米亚急走几步下楼，讨好地说：“妈，我给你倒水。”
母亲似乎没听见后半句，找碴儿大声质问米亚：“刚回来？这都几点？一个女孩子都不知道自尊自爱！晚上不到十点不着家，正经男朋友也没见你谈一个，都不知道整天骚躁什么？”
米亚被这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弄得十分委屈，回答的语调变的磕磕巴巴：“我这两天加班，所以……”
“加班？哼，一个打工的，搞得比领导还忙。”母亲揶揄一句，怒气未消，满目厌烦，挥挥手说：“去去去，烧水去，离我远点。”
“孩子又没做错什么？你骂她干吗？”父亲偶尔看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帮腔，但是次次没有好结果。
“你们都好，是我有病，行了吧，就是看见你们心烦！”母亲撑着沙发站起来往卧室走，父亲很有眼色地跟上，却被母亲用力关上的门挡在了外面。
父亲回头看米亚，半天说了一句：“你真不该搬回来住。”见米亚不吭声，又解释道：“一个人在外面辛苦些，可不用受委屈。”说完，老头转身进了厨房。
米亚一个人站在客厅，难堪地真想找地缝钻进去，她用手指擦擦眼角，心里反倒觉得更加难受。
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家出走的，觉得身上冷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半天了。冷月皎皎，树影杂乱，米亚一边用脚拨弄着地下的落叶，一边发呆。米亚想起了大黄，若是他在，此刻她至少有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她会爬在大黄的膝头哭个痛快，大黄亦会张开宽厚温暖的臂膀。大黄曾经手摸着她的头顶，如抚着圣经发誓一般，“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那一刻，米亚才真的后悔自己当初的铁石心肠，和之后她从不给大黄回信的冷酷无情。
“阿嚏！”米亚揉揉鼻子，缩紧了双肩。
一个人影从石雕后闪出来，米亚心里一惊，慌忙站起来，刚要走就被那人喊住了。
“米亚，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卫总？”米亚眨了眨眼睛，“您怎么在这儿？”
卫秋华快步上前，埋怨道：“你这样会感冒的。”她想也不想就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米亚身上，“快跟我到车上去。”
米亚在关怀下变得极度温顺，一言不发地乖乖上车，车内外的温差刺激着米亚的鼻腔黏膜，她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这怎么行？你一定是感冒了。”
卫秋华神情担忧地看着米亚，伸手摸她的额头，米亚生疏地避开，却没躲开卫秋华锲而不舍的手。
“我没事卫总，这里空调太热，所以脸有些发烫。”
“我带你去医院。”卫秋华端坐，二话不说发动了车子。
米亚还想说什么，被卫秋华吼了一句“听话”封了口。
卫秋华没有把米亚拉到医院，可能是半路改了主意，她给自己的保健医生打了电话，大概说了一下米亚的症状，又说在“西津别墅”等她。卫秋华这样一安排，米亚开始觉得迷迷糊糊的，空调开到最大，也觉得冷，她自己也相信是病了。
“卫总，您怎么会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里？”米亚说。
“刚才你们走的时候，看见你哥哥好像很不高兴，怕他回家难为你，反正我也没事儿，就过来看看。”卫秋华抽张纸巾递给米亚，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还来对了。”
“哦。”米亚闷哼一声。
打退烧针的时候，米亚的腿直抽筋，是吓得。她小时生病打针，每次都被父亲按得死死的，还不许她哭，父亲威胁她，母亲不理她，他们都被米亚“海豚音”般地尖声哭叫震散了元神。米亚的童年记忆里，打针就等于是被屠杀。只有米辰会事先偷偷在她耳边许诺一块巧克力或是两块零花钱什么的。
卫秋华看着米亚僵尸一样的趴着，不觉好笑，轻声问：“要不咱还是改吃药吧！”
米亚如获特赦，竟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卫秋华的肩膀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卫秋华一怔，伸手抚住吻痕，眼里顿时生出一层潮润。她赶紧起身掩饰，转脸对齐医生说：“你看着她吃药吧，我去做点宵夜。”
“不用麻烦了，卫总，吃了药我就得回家去，太晚了，怕进不了门。”
“今晚你住这儿。”卫秋华说，把电话递给米亚，“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在朋友家过夜。”
“不行，真的不行。”米亚急了，她可没这个勇气再去挑战父母的底线。
“怕什么？明天我送你回去。打吧！”卫秋华摆起老板的样儿，咄咄逼人。
“好吧！”米亚嗫嚅，眼前这主儿她更惹不起。
接电话的是米辰，一听米亚的声音，厉声训道：“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带，找你半天了？”
“哥，你回家了。”米亚一听米辰的声音就哽咽了。
“我都听爸说了，好了，啥大不了的，妈就是这样子。”米辰的声音温柔下来，“这次表现不错，没跟妈顶。”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我想在小野家睡。”
“哼！”米辰冷笑，“敢跟我撒谎啦？”刚才宽厚的兄长态度一扫而光。
“我刚给小野打过电话，你到底在哪儿？”
“我……”米亚想半天，也没把谎话圆上。那边米辰已经没耐心了，隔着电话都听见他在喘粗气，“我在‘肯德基’，一会儿就回去了……”
米亚还没说完，电话被卫秋华一把抢过去，说：“是我，卫秋华。”她用眼神安慰米亚说，不用担心。
卫秋华转身带上房门，背着米亚不知跟米辰说了些什么，三下五除二就把棘手的事情搞定了，再进来时，笑容如同面膜一样敷在脸上：“你哥同意了，安心休息吧。”
“药吃了吗？”卫秋华问。
“放心吧，伤风而已。”齐医生收拾东西要走。
“不送了，你慢点，周末出来吃饭。”卫秋华说。
“嗯，完了再聊。”齐医生冲米亚点点头，转身走了。
“走，到我房间里睡。”卫秋华说。
卫秋华的私人汗蒸房里，米亚和她并排躺着。
“来，喝杯水。你是着凉了，一会出身透汗，病好得快。”
“卫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米亚终于忍不住问。
“我对你好吗？”卫秋华若有所思，不正面回答。“今晚怎么了？你一个人就这样跑出来？”
“也没什么，就是挨骂了呗！我都习惯了。”米亚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习惯了还会这么伤心？花园里我盯你半天了，你一直在哭。”卫秋华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我妈那个人比较情绪化，不像您这么温和理智。”
“你妈为什么不喜欢你？”
“不知道，命中注定的吧。”
“小小年纪，说话老气横秋的，还挺宿命的。”米亚调皮地冲卫秋华吐了下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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