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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年双胎遗失其一，林噙霜的院落便成了佛音缭绕之地。案几上、窗棂旁、甚至床榻边，摆满了大小不一的观音像与佛珠串，檀香日夜不息地燃着，连空气里都浸着一股沉沉的香火味。盛紘念她思女心切，竟特意将她院落旁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专门用作佛堂，供她摆放那些求来的佛龛与经卷。

她依旧会争宠，却没了往日的狠厉锋芒。从前费尽心机邀宠，是为了攥紧盛紘的怜惜，护长枫、墨兰周全；如今这般周旋，更多是求佛祖垂怜，盼着遗失的女儿能平安归来。可这份收敛，半点没换得王若弗的容让。王大娘子依旧见天儿骂她“狐媚子”“丧门星”，骂她占着盛紘的心疼故作清高，林噙霜大多时候只垂眸诵经，偶尔争辩两句，盛紘也不过和稀泥，难得真护着她。

这日府里传开喜讯——盛紘将要升迁，不久便举家迁往汴京。消息刚落，林噙霜便对着盛紘红了眼眶：“老爷，此去汴京路途遥远，往后怕是难回扬州。臣妾想再去甘露寺拜拜，求佛祖保佑全家平安，也为我那苦命的女儿再求份福报。”盛紘本就对她心存愧疚，当即应允。

无人知晓，她此番执意上香，并非全为祈福。这些日子，卫姨娘怀了二胎，林噙霜虽时时盯着，却没了往日为长枫扫清障碍的狠劲。换作从前，卫氏再添子嗣分薄长枫的前程，她早便暗中下手了，可如今满心都是失女之痛，竟提不起半分害人的心思。

偏在这时，王若弗竟让人给卫姨娘送了满满几食盒补品，人参、燕窝堆了半桌。雪娘看着那些精致的盒子，忍不住对林噙霜道：“小娘，王大娘子这是唱的哪出？卫氏都生过一胎了，如今怀二胎还这般娇养，只吃不动，这般补法，只怕要出事。”

林噙霜捻佛珠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又归于平静：“她倒也不算蠢。”她心里早算得明白，盛府迁汴京前，王若弗必定要回娘家辞别，府中届时乱作一团。她若留在府中，难免成了哪些人的眼中钉，指不定被设计什么圈套。倒不如借着上香避开几日，既落个“一心礼佛”的名声，也让自己清静些。“她想趁回娘家的功夫，让府里少个碍眼的，我这时候去佛寺，正好遂了她的意。至于卫氏……”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的命数，与我无关了。”

话音刚落，盛长枫便凑了过来，语气雀跃：“小娘，我也跟你去寺庙！府里收拾行李乱糟糟的，我也去寺里清静几日，还能陪着你。”

林噙霜抬眼看向儿子，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沉声道：“你给我聪明些！此番去，怕不只是大娘子要出手，老太太那边，未必没在暗中布局。”

“老太太？她也会对我们下手？”盛长枫脸上的雀跃瞬间褪去，语气满是诧异。

林噙霜轻轻叹气，声音里带着疲惫：“你这孩子，脑子终究不够灵光。”她想起过往的盘算，眼底掠过一丝晦暗，“我曾想过把墨兰送到老太太跟前教养，让她讨讨欢心，往后有个依靠。可后来一想，老太太向来瞧不上咱们林栖阁这一脉，眼里只有明兰那丫头，连带着对我们这些庶出子女，也多有防备。”

她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你以为老太太真的慈眉善目？她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为了府里体面、明兰的将来，未必容我们这般安稳。这些年，‘去母留子’的念头，她未必没在心里掂量过。”

“去母留子？”盛长枫脸色一白，声音发颤，“老太太她……她真会如此？”

林噙霜缓缓点头，语气凝重：“人心隔肚皮。如今你爹要迁汴京，正是多事之秋，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娘子恨我入骨，巴不得我出事；老太太心思深沉，凡事以盛家利益为先，若我成了拖累，她未必不会顺水推舟。”

她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此番去寺庙，你不光是去清静，更要学着藏拙，多听少说，护好自己才是根本。我争了一辈子，无非是想让你和墨兰有个好前程，你若还是这般不成器，将来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姐弟俩在深宅大院里，可就难了。”

盛长枫被她说得心头一紧，连忙点头：“小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再给你惹麻烦！”

林噙霜看着儿子慌乱的模样，闭上眼重新念起经文。佛堂里檀香依旧缭绕，可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汴京的前路茫茫，府里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歇，她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儿子早日长大懂事，可眼下看来，这条路，还长得很。

珍珍跟着逍遥子往寺庙去的那日，盛府的车马也正整装待发。

正厅里，盛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佛珠，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倒是会躲，借着上香的由头，把府里的烂摊子丢得一干二净。”

房妈妈侍立在旁，轻声劝道：“老夫人，说实话，林小娘这些年是改了不少。自那孩子丢了后，她日日礼佛，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再没从前那般争强好胜了。”

“改？”盛老夫人冷笑一声，眼底满是不以为然，“心思多得能织成网，哪那么容易改？不过是换了副皮囊，藏起了爪牙罢了。”

房妈妈站在一旁，看着老夫人沉郁的神色，悄悄叹了口气。她跟着盛老夫人几十年，最清楚这段旧怨的根由——当年老夫人见林噙霜也算自己看大的，又识些字，本为她谋了个去举子人家虽不算顶富贵，却也是安稳度日的良配，本是想让她远离后宅争斗。

可谁曾想，林噙霜不知怎的，竟暗地里勾搭上了盛紘。一来二去，竟珠胎暗结，最后硬是进了盛府做了妾室。自那以后，老夫人便对她没了好脸色——这不仅是坏了她的安排，更是折了她的脸面。

后来林噙霜生下长枫，又怀了双胎，愈发得盛紘怜惜，在府里的气焰也日渐嚣张，全然忘了自己的本分。老夫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只觉得这女子野心勃勃，迟早是盛府的祸患。

如今那双胎丢了一个，林噙霜倒是安分了些，可在盛老夫人看来，这不过是她谋算的另一种方式。“她那孩子丢了，可怜是可怜，”老夫人缓缓开口，语气沉沉，“可她丢的不只是孩子，更是她自己的分寸。这些年仗着老爷的怜惜，在府里兴风作浪，如今这般作态，不过是想再博些同情罢了。”

房妈妈闻言，不再多言。她知道老夫人心里的疙瘩，几十年的怨气哪能轻易消解？当年的安排本是一片好意，却被林噙霜搅得一团糟，还让盛老夫人在大娘子面前落了话柄，这份怨怼，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门外传来车马走动的声响，林噙霜带着盛长枫已经上了轿。盛老夫人望着窗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让她去。寺庙的香火再盛，也洗不掉心里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