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浑浑噩噩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李洛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去路。林间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他。
“还没到学校。”李洛说。
“今天是星期六。”林间声音很轻。
林间这才算算日子,是啊,星期六不用上课。她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
“你去哪?”李洛问。
“……”林间一时语塞,反而问他:“学校…什么时候组织的高考集训?”
“我随便编的。”李洛如实回答,声音很平静。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细雨落在林间的发梢和肩头。
“谢谢你。”林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是故意骗你父母,”李洛解释着,“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先让你离开那儿。”
“你…听到了多少?”林间的声音低下去。
“我……”
“听到了多少?”林间抬起头,目光带着执拗,“我想听实话。”
“从你喊‘放开’的时候…”李洛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嗯,”林间垂下眼帘,“谢谢你帮我出来。”巨大的难堪让她只想立刻逃离。她侧身想走。
“林间,”李洛的声音带着急切,“你回去…还能来高考吗?”
林间僵在原地。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你真的要放弃那么久的努力吗?”李洛追问。
“我…”林间喉咙发紧。
“我知道你不想,对吗?”
“对…”这一个字出口,林间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有个办法,”李洛看着她,语气认真起来,“你想听吗?”
林间低着头,没有回答。
“想吗?”李洛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想的话,就抬头。”
内心挣扎得像在撕裂。她真的不想放弃,不想!可是…她不敢看李洛的眼睛,害怕那里面是嫌弃,是怜悯。
但高考…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林间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李洛。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李洛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眼神破碎的少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林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更痛了。
这时,李洛默默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轻轻披在了林间单薄的肩上,盖住了她衣服上的脏污。
“走吧,”他说,“先去一个地方。”
林间没有问去哪里。她现在无处可去。回家就等于放弃高考,她不甘心。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李洛带着往前走。
走进一个小区,步入电梯,封闭的空间让林间找回一丝声音:“这是哪里?”
电梯门打开,李洛示意她到了。“到了。”走出电梯,他才淡淡回答:“我家。”
!
“什么?”林间猛地停住,“那我不该来,我还是去…”
“去哪?”李洛打断她,“你还能去哪?”
“……”林间哑口无言。
“进来吧,”李洛边开门边说,“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可还是在打扰你…”
“没关系,多个人还热闹点。”
“我…”
“别说了,”李洛拉开门,“进去吧。你衣服都脏了,先洗干净。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补充道,似乎猜到了她的顾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林间急忙解释。
“好了,我知道,”李洛语气缓和了些,“先进去吧,要站在门口吹风吗?”
林间无奈,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能跟着进了门。
“那边是浴室,”李洛指了指左边,“你先去洗个澡,开关都有标识。”
林间站在门口,看着眼前比她家客厅大了一倍的空间。干净整洁,家具齐全且有质感。一股浓浓的自卑感再次从心底升起。
“浴室镜柜后面有新的浴巾和吹风机,”李洛的声音传来,“别愣着了,快去吧,你身上…需要洗洗。”
林间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那些污秽和霉味已经沾染了李洛的外套。她沉默地走向浴室。
听到里面响起水声,确认没什么意外,李洛才轻轻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浴室里,林间看着宽敞明亮的空间,花洒里流出的热水温暖得让她恍惚。她站在水幕下,用力地搓洗着皮肤,仿佛想搓掉一层皮,连同那些屈辱和伤痕。身上新旧交叠的青紫淤痕在水流下格外刺眼,那是洗不掉的烙印。
冲洗完毕,她刚关掉水,就听到外面李洛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那个…外面我给你找了换洗的衣服,你衣服脏了先洗了晾着吧。你开门伸手就能拿到袋子,我马上走开。”
外面安静下来。林间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果然看到一个纸袋。一件宽大的卫衣和一条过膝黑色短裤。
林间吹干头发走出来。宽大的白色卫衣罩着她,下身是黑色短裤,露出的小腿上伤痕隐约可见。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洗去了污垢,竟透出一种令人心酸的、脆弱的青春感。
李洛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
“怎么…不合适吗?”林间被他看得不自在,小声问。
“没…没有,很合适。”李洛回过神,眼神有点飘忽,不敢再看她,低头翻找着医药箱,“那个…你过来把这包感冒灵喝了。”
林间走过去,端起桌上的杯子,看着里面棕色的药液:“谢谢你,李洛。”她小口喝了下去。
喝完药,她在沙发一角坐下,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想去遮挡小腿上的伤痕。
李洛注意到了她的局促,拿过一条柔软的毯子递给她:“空调开着,觉得冷就盖盖腿。不好意思新裤子就这一条,我这里没有合适的裤子给你,只能先将就一下,等你的衣服干了。”
“没事…谢谢。”
“真不用总说谢谢,”李洛拿出药膏,“先涂点药吧。”
林间接过药膏,还是低声道了谢。
“我这两天没去学校…老师说什么了吗?”林间找话题打破沉默。
“哦,”李洛在她旁边坐下,“老师很担心你,打你家长留下的电话一直不通。你信息栏里的家庭住址写得不太详细,班主任就让班上可能知道你家在哪的同学去问问看…所以…”
“所以你今天就来了?”林间声音低落下去。
“嗯,算是吧。”李洛没细说,其实没有班主任的话,他也一定会来。他花了些时间,问了好几家邻居才找到确切的门牌号。
“谢谢你…也很抱歉,让你看到那些…”林间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还好吗?”李洛小心地问。
“嗯…还好。”林间抱紧了毯子。
“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李洛鼓起勇气提议,“毕竟跟你父母说了集训,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找你。等高考结束…”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担心这个提议会吓到她,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李洛,”林间忽然抬起头,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和受伤,“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你是在可怜我吗?从你转到班上,跟我做同桌开始,你借我东西,帮我打水,送我回家…这一切,都是因为可怜我,是不是?今天看到我家那个破样子,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可怜特别对,特别正确?”
“我没有。”李洛立刻否认,语气坚定。
“我也想选自己的家!可我选不了!我也想逃!可我逃不掉!现在连高考…我连高考都快没资格参加了!我是不是特别可怜?特别可笑?”压抑已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堤坝,林间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她抱着毯子的手臂上。
李洛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崩溃痛哭,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挪近一点,拿纸巾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林间侧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自己彻底崩溃的狼狈。
“林间,”李洛的声音异常认真,带着一种穿透泪水的力量,“我从来没有可怜你。我是…心疼你,而且你聪明很坚强,你不应该在最后时刻放弃。”
林间身体一僵。
李洛继续说着,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一直觉得你很坚强,像棵石头缝里的小草,多大的困难都压不倒。你总把难过都藏起来,自己消化。你很要强,不懂的题一定要弄懂,能拼尽全力的事绝不敷衍。林间,你比你想象的要优秀得多。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
李洛的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林间心底最冰冷坚硬的角落。她愣愣地看着他,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地看见她,关心她的想法,告诉她她很优秀,愿意做她的朋友。
积蓄已久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屈辱和绝望的泪水,而是混合着震惊、感激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释放。
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心酸、委屈、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化作无声的、剧烈的抽泣。
李洛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肩膀,在这个安静的客厅里,给予她无声却最坚实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