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大口咬着面包，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一点点填补了胃里的空虚。那股令人心慌的晕眩感也渐渐消散了。她喝了几口水，感觉力气慢慢回到身体里。鼓起勇气，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李洛，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雨丝：“谢谢你，李洛。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李洛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探究。

　　林间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面包包装袋的边角，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这段时间…是我不好。没有做到同桌之间该有的…互帮互助。”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但又说不清怪在哪里。

　　李洛听完，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波澜。夕阳的金晖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剩下灰白的天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林间心里有点打鼓，毕竟是自己先疏远了他，也没指望他能立刻冰释前嫌。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尾音似乎拖长了一点，“那，你现在还打算跟我继续‘冷战’吗？”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有点不对劲，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湿漉漉的树叶，有些慌乱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闹别扭？”

　　林间赶紧摇头，马尾辫在雨衣帽子里轻轻晃动：“不会了。只要你有事找我帮忙，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踏实的承诺。

　　“那就好。”李洛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利落地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件折叠整齐的东西，递过来，“喏，换上这个。”

　　林间接过一看，愣住了。是她熟悉的那件棕色雨衣，质地厚实，防水层摸着就比身上这件一次性塑料膜可靠得多。

　　“这…”她有些迟疑。

　　“怎么，刚说完的话就不算数了？”李洛挑眉，故意用话激她。

　　“没！”林间立刻否认，脸上微热。她不再犹豫，迅速脱下身上那件被雨水泡得软塌塌、贴在皮肤上又闷又潮的劣质雨衣，团成一团塞进自己随身的布袋里。换上李洛递来的棕色雨衣，干燥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和他身上相似的干净气息。她这才注意到，李洛身上穿的，是同款的蓝色雨衣。

　　“快走吧，我们落后大部队太多了。”李洛看着她换好，眼神里带着点催促，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

　　“好…好的。”林间应着，和他并肩重新踏上湿漉漉的山路。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脚下是沾满泥水的落叶和裸露的树根。雨声淅沥，山林间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林间的心绪也像这雨中的山林，潮湿而杂乱。她看着身旁这个挺拔的身影，他刚才递雨衣时自然的动作，仿佛之前几天的冷淡从未存在过。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忽然轻声开口：“李洛…”

　　“嗯？”李洛侧头看她。

　　“你…是个很好的人。”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洛脚步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耳根似乎有点泛红：“怎么了？干嘛突然发好人卡？”他半开玩笑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林间抿了抿唇，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望向雨雾缭绕的山林，“就是…真心话。”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打在树叶和雨衣上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踩在泥泞小路上的脚步声。这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隔阂，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终于爬到了半山腰。这里的路况急转直下，没了人工铺设的木栈道或水泥路，只剩下原始的山径。连日雨水冲刷，路面泥泞不堪，混合着碎石和枯枝，一脚踩下去，能陷下去小半只鞋。林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回去又得刷鞋了。

　　她提起脚，正准备试探着踩进前面一个看起来相对“结实”的泥坑，手臂却被身旁的人轻轻拉住。

　　“等一下。”李洛的声音响起。

　　林间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两个折叠起来的透明塑料鞋套，底部有明显的防滑齿纹。他把其中一个递到林间面前：“前面的路更难走，套上这个吧。”

　　林间看着他手中的鞋套，又看看自己沾满泥点的帆布鞋，心里明白了，原来爬山要准备的“东西”，还包括这些。“我没关系的，你自己用就好。”她习惯性地推辞。

　　“我带了两双，本来就是备用的。”李洛不由分说地把鞋套塞进林间手里，然后自己蹲下身，麻利地拆开另一个，套在自己的运动鞋上，动作干净利落。

　　林间握着鞋套，看着他低头忙碌的身影，一时忘了动作。

　　李洛套好自己的，站起身，看到她还愣着，嘴角扬起一个促狭的笑：“怎么？需要我帮你穿吗？”他作势要蹲下。

　　“不…不用！谢谢！”林间脸一热，慌忙摆手，赶紧弯腰把鞋套展开。套上鞋子时有点手忙脚乱，鞋套边缘的松紧带勒得她手指有点疼。

　　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李洛轻笑出声：“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都同桌两个月了，还这么客气，多见外。”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熟稔的调侃，瞬间拉近了距离。

　　“好了，走吧。”看林间穿好鞋套，李洛很自然地朝她伸出结实的小臂，“扶着点，这路滑得很。”

　　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臂，林间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才那句“多见外”还在耳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的。”她不想显得太依赖，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李洛没勉强，收回手臂，拿出一根粗细适中的木棍递给林间：“那你小心点。”

　　然而，现实很快证明了李洛的担忧。泥泞的山路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像粘稠的浆糊，每一步下去都像被吸住，拔脚时带起沉重的泥浆。更麻烦的是泥里还混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有些松动了，踩上去就打滑。

　　前面的同学队伍里抱怨声此起彼伏。

　　“哎呀，烦死了！这什么破路，我新买的鞋啊！”

　　“学校怎么选这种天气爬山？脑子进水了吧！”

　　“这鬼天气，全身都湿透了！”

　　林间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很滑的石头。然而，山路陡峭，避无可避。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脚下时，左脚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半埋着的、看似稳固的石头。

　　“啊！”石头猛地一松，林间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慌乱之中，她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乱抓，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攥住！那股力量及时而稳定，像一道可靠的锚，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林间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狂跳。她低头一看，自己慌乱中抓住的，正是李洛伸过来的小臂！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的力量和温热的体温。一股强烈的尴尬感瞬间涌上脸颊——不久前才拒绝了人家的好意。

　　她触电般地想松开手。

　　“拉着吧，或者抓着我衣服也行。这种路，同桌之间互相搭把手，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语气很坦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互帮互助，你刚答应过的。”

　　那声“互帮互助”让林间心里最后那点扭捏消散了。她不再挣扎，只是手指的力道放松了些，从紧紧攥着他的小臂，改成了轻轻拉住他蓝色雨衣的袖子一角。

　　李洛感受到她轻微的转变，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调整了步伐，刻意放慢了速度，配合着林间的节奏，稳稳地走在她的外侧。

　　就这样，一个拉着衣袖，一个小心护持，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终于渐渐赶上了前方班级的大部队。集合点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早已站满了人，吵吵嚷嚷，抱怨着天气和湿透的鞋袜。

　　短暂的休整后，班主任的声音通过简易扩音器响起：“同学们！都把自己的心愿牌写好挂到栏杆上了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下山返校了！”

　　林间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平台的栏杆上，密密麻麻系满了红色的绳结和许愿牌，层层叠叠，在雨雾中像一片红色的海洋。那是历届高三学子留下的印记和期盼。她从背包里拿出学校统一发的、小小的红色许愿牌，上面只简单写了一行字：“希望一切变好。——林间”。

　　她没有写具体愿望，总觉得“一切变好”四个字，已经包含了她所有的期盼——高考、家庭、未来，还有…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和同学说话的李洛的背影。

　　雨势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在班主任的催促下，大家聚集到平台中央一块巨大的石碑前合影留念。石碑上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金榜题名”。李洛个子高，站在了最后一排的正中央。林间因为身高，被安排在了第一排最左边，距离他隔着好几排攒动的人头。快门按下的瞬间，林间努力对着镜头扬起一个微笑，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下山的路相对轻松些。雨几乎停了，湿漉漉的山林透着一股洗刷后的清新。队伍松散地走着，林间和李洛不知不觉又落在了最后面。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心里都藏着些沉甸甸又难以言说的东西。

　　少女的心事，是深埋的自卑土壤里，悄然探头的嫩芽，渴望着阳光雨露，却又畏惧风雨摧折，不敢轻易言明。

　　“你现在…直接回家吗？”最终还是李洛打破了沉默，声音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间摇摇头，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还早。我…先去甜品店帮忙。”

　　“嗯，”李洛点点头，语气自然地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这一次，林间没有拒绝。她轻声应道：“嗯，好。”那句习惯性的“谢谢你”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她只是对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山路蜿蜒向下，两个穿着同款雨衣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融入了青翠葱郁的山色里。天光云影，阴霾散去。

内心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