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

江逸北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还有一位对她而言很陌生的兄长。

幼年时父母很少提及这位兄长，自己更是压根没见过他，每当她因为好奇问起父母：我哥哥现在在哪？父母便摆出一副悲哀的表情，不作回答。

直到她上初中那会，这位神秘的兄长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才确定自己确实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兄长，而不是父母有什么癔症想象出了个不存在的儿子。

兄长说他之所以多年未归是因为工作保密性，现在工作完成了自然就回来了。但相聚是短暂的，一段时间后，兄长被调到了其他城市工作，不过好消息是不需要再跟个失踪人口一样音讯全无了。

临走前那晚，江逸北向兄长问了一个问题。

江逸北和身边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不一样。

在旁人看来，这种不一样表现在多方面：从小就聪明过人，懂事听话，成绩优异，长相更是无可挑剔。

而对于江逸北来说，主要表现在一个方面：

恍惚间，她总觉得每个人——包括她自己身上缠着几根细线，一端连着他们的四肢，而另一端通向未知的高空。

但当她细看，这些线又会消失不见。

她很想知道这种有时看不见、一直摸不着的东西是什么，但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她眼中的世界，只会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精神不正常或者学太久出现幻觉了。

线，代表束缚。这个想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她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答案。

有了这一推断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站在空寂无人的舞台中央，细线将她悬吊半空，让她像提线木偶般被迫开始了一场诡异的舞蹈：脖子上的线似夺命的白绫深深嵌入肌肤，令她窒息；四肢上的线如刀刃般绞进关节处，留下猩红的伤痕；每个动作都疯狂而扭曲，像是要撕裂血肉，还要将骨骼生生折断……她的身体在无尽的操控中挣扎，直至曲终，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她的肢体一块接一块从空中坠落：手、脚、大腿、小臂……最后，连她的头颅也无力支撑，重重摔在地上。那双空洞却依然清醒的眼睛，死死注视着自己犹如散架的傀儡般躺在地上的躯体，为这场演出划上句号。

梦醒过后，她仍记得梦中被束缚被操控被肢解的体验，她不自在地摸了了脖子，仿佛那要命的细线依然在她脖子上，随时会让她重温头身分离的痛苦。

“那些透明的线从未知的高处垂下来，像纤细的雨幕，另一头系着每个人的后颈——他们笑的时候线会绷紧，哭的时候线会颤，连抬手迈脚都跟着线的拉扯动。”

江逸北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涩，“哥，我们活得像橱窗里的木偶，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男人站在落地窗旁，指尖还夹着半根被掐灭的烟，烟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耐心听完妹妹的话，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遂抬手将厚重的窗帘往两边拉开。

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流动的光，与夜幕交相辉映，他没直接回答，只是朝江逸北偏了偏头示意她过来，抬手指向夜空中一颗格外明亮的橙红色星星，问：“逸北，知道那是哪颗星星吗？”

江逸北抬头，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火星。”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白羊座吧，白羊座的守护星便是火星。”他指尖悬在玻璃上，像在描摹那颗星的轨迹，“古希腊时，人们见它裹着橘红色光芒，像战场凝结的鲜血，便视作战争的象征——既寓意残酷与暴力，也藏着战士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畏。”

“而随着时间的推演，人们还赋予了它新的寓意，象征着……”“象征着开拓的勇气和执着。”江逸北轻声回应道。

“不因未知恐惧，不向困境低头……”她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她回忆着以前在天文报刊里看到的字句，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锤了一下。

……

“逸北，你上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江逸北抬头时撞进兄长平静的目光里，男人忽然低低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额间的发丝：“我不知道你口中的线具体长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盯着那些‘线’太久，久到忘了抬头时，除了线，还有数不清的星辰在夜空中流转。”

“你怕那些藏在维度背后的眼睛，怕自己也是被牵着的那一个，这种恐惧像块石头压着你，把你对头顶那片宇宙的好奇都压没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稳当的力量，“可你想过吗？也许解开这一切的钥匙，就藏在你故意疏远的那份好奇里。”

江逸北的睫毛颤了颤，看见兄长俯身，视线与她平齐。

“愚者被命运牵着走，”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眉心，“但愚者敢抬头。”

“他们敢望着那些线，敢想‘为什么’，敢试着往前挪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他抬手，指向远处被灯光染淡的夜空，“星星一直在那儿，只是你已经很久没看它们了。”

江逸北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在人们身上、缠绕在她心里慢慢松动，像被雨水浸润的种子，悄悄拱出了嫩芽。

“提线的缔造者给予了你生命，但赋予你自我的，是前进。”

”支撑起愚者的，不止是命运的提线……”

她依稀记得那天兄长的话

“还有智慧所赋予的傲骨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