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二）

追溯到为时更早、记忆更残缺不堪的某个晚夜，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又平静，告知我最后一位相伴多年的旧友辞世的事实。

有些刹那我也恍然，所谓永生的谜题，像万千的云河簇拥着雾霭里飘渺的一轮月，我的生命在这里变成一叶孤舟，它偶尔也摇曳，偶尔也像那些树叶一般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响，连一点残余的理智都要困进更沉重的樊笼。

天、地，这两种事物对我来说都太远太远，与我一起在这条航程上奔走的，是海洋。

那种海水时常就要将我溺毙其中，掠夺着我所能够呼吸到的氧气，最后还给我，这一切。

我所窥见的，关于永生，关于希望，和那些繁复的旧往，不再与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相干。

——

海上咸腥的风在打人，不是在开玩笑。

海风是真的伤人，海浪撞碎在礁石上的时候让我想起人类葬礼用的纸钱，碎得越虔诚就越虚伪——人类总爱给贪婪披上文明的绸缎，就像给腐烂的鱼尸喷洒香水。那些举着红酒杯说永生是恩赐的家伙，应该去涨潮的泡沫里数沙粒。

今天的领巾系得太紧了，丝绸绞着颈动脉搏跳动的节奏，海浪每咆哮一次就收紧一分，勒出咸腥的味道。多奇妙，这具被诅咒的身体连血液都在模仿海水的成分。但至少疼痛是种很诚实的东西，比那些隔着丝绸手套的握手诚实。

您知道珊瑚礁吗，它们活着的时候用骨骼雕刻奇观，死了还要摆出优雅的弧度。永生者都是珊瑚礁，被潮水反复冲刷出空洞的蜂窝。

潮水涨时听见海妖在哼安魂曲，她们总搞错我的葬礼日期。永恒是场慢性谋杀，我亲爱的海浪，记得带够用来湮灭记忆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