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

周六的超市，人头攒动，充满了周末特有的闲散气息。安卿鱼推着金属购物车，车轮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发出平稳的咕噜声。他的目光掠过货架，精准地取下清单上的物品。

在他身侧，夏槐的虚影如同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剔透灵动的水母，微微悬浮在他肩侧，灰色的眼眸冷静地扫描着一切。

尽管她的本体并非人类，但长达近十年的相伴，让他们的气息早已交融难分。

【左边第三排的西红柿，光照不足，营养价值低于标准值12%。不建议。】夏槐的声音清冷，直接在安卿鱼脑海中响起。

“嗯，听你的。”安卿鱼从善如流地将手转向旁边更饱满的一盒，顺手又拿了一包夏槐数据分析后“认可”的、她能量体状态偏好的特定品牌海盐小饼干。

【牛奶，这个牌子添加剂超标，对神经系统无益。】夏槐的视线转向冷藏柜。

“好，换这个。”

安卿鱼拿起她指示的另一盒，放进车里，语气温和自然。他们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小鱼】夏槐再次开口，【你的购物路径效率降低了17.3%。下次按我规划的路线走。】

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更像是某种专属的、带着细微占有欲的提醒——毕竟，能如此介入他生活细节的，只有她。

“知道了。”

安卿鱼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不耐烦，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他的目光原本跟随着清单，却在经过喧闹的宠物区时，脚步微微一顿。

吸引他的不是宠物店，而是店门外角落，一个临时摆出来的小摊。

一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纸箱，里面铺着柔软的旧毛巾，几只毛茸茸、雪白的小仓鼠正在里面翻滚嬉戏。

其中一只格外活泼，正奋力在一个迷你滚轮上奔跑，四只小爪子快得成了残影，像一团会移动的棉花糖，黑豆似的小眼睛亮晶晶的。

“在看什么？”

夏槐的虚影飘近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不解，【能量波动微弱，生物等级判定为‘无价值’。不具备研究意义。】

安卿鱼却蹲下了身，隔着纸箱，静静观察那只小白团子。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注视，慢慢停下奔跑，转过身，好奇地回望安卿鱼，粉嫩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着。

看了好一会儿，安卿鱼忽然说：“它看起来很干净。”

【外表清洁度与内在菌群无必然关联。】夏槐客观地反驳，数据流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潜在微生物风险未知。实验室白鼠更符合标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安卿鱼会对这种“低效”且“无实用价值”的小东西产生兴趣，这偏离了她为他设定的最优行为模式。

安卿鱼没有直接反驳，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纸箱边缘。那小仓鼠不但没躲，反而凑上前，用小鼻子嗅了嗅空气。

老太太笑眯眯地开口：“小伙子，喜欢吗？家养的，很乖很健康。”

安卿鱼抬起头，对老太太笑了笑，然后看向肩侧的虚影，语气带着商量：【槐，我们养一只，好不好？】

夏槐的虚影波动了一下，显示出【不理解】和【轻微不赞同】。但她沉默了几秒，只是懒散地回应：

【随你。但卫生问题你负责。】她默许了他的决定，如同默许了他这些年对她那份复杂而独占的情感。

“好，我负责。”安卿鱼嘴角微弯，利落地付了钱，又去旁边宠物店买齐了笼子、食盆、跑轮等一应用品。

十分钟后，安卿鱼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拎着崭新的宠物笼走出了超市。笼子里，新被命名为“雪球”的小仓鼠，正用两只前爪抱着一颗金黄的瓜子，啃得津津有味。

夏槐的虚影沉默地飘在一旁，能量场显得有些安静。

走了好一段路，穿过熙攘的人群，夏槐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冷硬了些：【理由？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实验室白鼠同样具备观察价值，且更安全。】

那丝极淡的【被忽视感】再次浮现，虽然她可能无法准确识别这种情绪。

安卿鱼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笼子里无忧无虑的小生命，眼神柔和：“不一样。槐姐，雪球……就只是雪球。”

它不需要有任何价值，它的存在本身，似乎就足够了。这个念头，在他无数次实验失败后，面对空荡的家和只会提供最优解、却无法填补情感空洞的夏槐时，变得格外清晰。

“你看”他试图解释，声音轻缓，“它吃东西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傻乎乎的可爱？”

【“可爱”是主观且非理性的审美评价，无法量化。】夏槐一板一眼地回答。

安卿鱼无奈地笑了笑，提着笼子继续往家走：“好吧。反正，以后家里就多一个小成员了。”

回到家，安卿鱼仔细地给雪球布置好了笼子。小家伙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不是疯狂跑轮，就是努力把食物塞进腮帮子，把脸撑得鼓鼓的，然后再笨拙地把粮食到处藏。

安卿鱼常常会看着它出神，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这种毫无效率、纯粹浪费能量的行为，竟然意外地驱散了他实验失败后常有的那种虚无感。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某种微妙的“醋意”开始悄然滋生。

……

“雪球，来，吃颗南瓜子。”安卿鱼捏着一颗瓜子，逗弄着笼子里的小家伙。

雪球立刻立起来，小爪子扒着笼子边缘，急切地嗅着。

【根据《啮齿类动物饲养指南》，每日坚果类投喂量不应超过总食量的10%。你刚才已经给过一颗了。过量摄入脂肪会导致肥胖及相关健康风险。】夏槐的虚影出现在安卿鱼另一边，冷静地播报数据。

“就两颗，不会有事的。”安卿鱼笑着，还是把瓜子塞给了急不可耐的雪球。

【你的行为不符合科学饲养规范。】夏槐的声音听起来更冷了，虚影微微闪烁，【而且，你昨天忘记给我下载预定的最新一期《量子力学前沿》数据包。】她突然提起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

安卿鱼一愣，随即失笑：“啊，抱歉，昨天整理雪球的窝忘了。现在给你下载。”

【优先级需要重新评估。】夏槐留下这句话，虚影淡淡地消散了。

安卿鱼看着空荡荡的肩侧，又看看笼子里懵懂啃瓜子的雪球，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奇妙。夏槐这是……在抱怨？

……

晚上，安卿鱼正坐在书桌前分析数据，夏槐惯例地在他身边悬浮，提供实时计算支持。

【第73组数据存在异常波动，建议重新校准仪器。】夏槐提示道。

“好，我看看……”安卿鱼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笼子里传来“吱吱”的轻微叫声。原来是雪球在跑轮上玩得太嗨，不小心把自己甩了下来，在垫料上滚了一圈，懵懵地坐在那里。

安卿鱼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起身走过去，打开笼门，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捧出来检查：“怎么了？摔疼了没有？”

雪球在他温热的掌心动了动，小鼻子嗅了嗅，似乎安心下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住了。

【它的骨骼密度足以承受这种高度跌落。生理指标正常，无受伤风险。】夏槐的分析适时响起，但安卿鱼能感觉到，那清冷的语气里，似乎夹杂了一丝……无奈？

“我知道，就是看看。”安卿鱼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雪球背上的绒毛，小家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的数据分析中断了。】夏槐提醒，【最优方案是将其放回笼内，继续工作。】

她试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或者说，拉回他们共同专注的、由理性和逻辑构筑的世界。

“马上就好。”安卿鱼又逗了雪球一会儿，才把它放回去。回到书桌前，他发现夏槐提供的计算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虽然误差仍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这对于追求极致的她来说，极其罕见。

他看向肩侧沉默的虚影，试探性地问：“槐？计算节点有点延迟？”

【系统自检中。未发现异常。】夏槐回答得很快，但虚影微微偏开，没有“看”他。

安卿鱼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的暖意。他放下笔，轻声说：“槐，雪球是雪球，你是你。不一样的。”

夏槐的虚影转回来，灰色的眼眸对着他：【当然不一样。我的计算能力、信息处理速度、以及对你的辅助价值，远非一个短暂生命的碳基生物可比。】

她陈述着事实，但语气里那点细微的别扭，却暴露了她或许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我不是说这个。”安卿鱼看着她，眼神认真而温柔，带着十年羁绊沉淀下的、复杂难言的情感，“你是夏槐，是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包括雪球。”

夏槐沉默了片刻，数据流在她眼中平稳地划过。她似乎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情感层面的“独一无二”与“无法替代”具体指什么，但她能接收到安卿鱼话语里的肯定与专注。

【……我知道。】

最终，她只是清冷地回应了三个字，虚影却悄然靠近了他一些，恢复了往常的稳定，计算速度也瞬间回归了巅峰水平。

安卿鱼笑了笑，不再多说。他继续工作，偶尔抬眼看看肩侧的水母虚影，又看看笼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雪白团子。

实验室的白鼠或许更“有用”，但雪球带来的是一种纯粹的、不讲理的生机。

而夏槐……她不懂爱情，或许永远也不会懂，但她会用她的方式，默许他的“不理性”，甚至偶尔流露出类似“吃醋”的反应。这份长达近十年的牵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友情、爱情或占有欲所能定义的范畴，成了彼此生命中最牢固的底色。

笼子里，雪球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不知道梦见了多少颗吃不完的瓜子。这个小小的家，因为一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以及某个水母微妙的情感波动，似乎变得更加“热闹”了。而安卿鱼知道，这种“热闹”，正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属于“人”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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