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市中心比平时更热闹，街边人流穿梭，玻璃橱窗反着光，阳光在有轨电车的车顶跳跃。艾比带着我刚打卡了某家新开的奶茶店，出来的路上一直在讲学院里的炸裂八卦，如果换做平时，我肯定要兴致勃勃和她讨论一番，但今天我却一直提不起兴趣，只能强撑着笑容应付。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和男朋友吵架了？”她不满地用呆毛戳我。

“啊？没有啦，就是逛累了而已。”我低着头假装看手机。

我们不知不觉走到金融区，阴云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昏暗，高楼之间风声呼啸，街道上玻璃幕墙的反光像冷金属一样锋利。

就在我们走过人群密集的十字路口时，我下意识抬头。

高楼之上的巨型电子屏幕正在播放财经频道的滚动快讯，LED冷冷笼罩在头上，投下一片森然阴影。我停住脚步，目光被屏幕底端一行醒目的黑字吸引。

Breaking News：LuminaryTech under fire after critical report from short seller Blackline Intelligence.

（突发新闻：LuminaryTech遭遇做空机构“黑线情报”狙击，陷入舆论风暴。）

画面中，彭博社记者侃侃而谈，身后是股价实时波动图，红色曲线一路下滑。

“……LuminaryTech股价盘中暴跌18%，空头利息飙升至15%。华尔街传言，黑线情报雇佣了300名调查员，深入公司的供应链和研发中心，证据确凿。玫瑰星云计划岌岌可危……”

艾比刚想转头叫我继续走，却在看到我的脸色后安静下来。

我呆呆站在人群里，半天才想起来拿出手机。

一则推特通知弹出来，是黑线情报不久前发布的推文。

@Blackline_Intel just posted：

We believe LuminaryTech is massively overvalued and fundamentally flawed. Our investigation reveals misleading disclosures, overstated performance data, and a dangerously inflated market narrative.

ShortLT#RoseCollapse #HolyskyGroup #LuminaryTech Godrose

（我们认为LuminaryTech的估值严重虚高，且存在根本性结构缺陷。我们的调查显示，该公司存在误导性信息披露、夸大性能数据，以及极度膨胀的市场叙事。）

推文下方是一则链接，我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是一份整整一百页的调查报告，署名“Blackline Intelligence”，报告里详细列出了对公司的指控。

模型延迟部署、演示夸大技术效果

医疗合作方尚未进入法务流程，却被包装为“落地应用”

高层人事频繁变动，信息披露存在偏差

财报中现金流持续吃紧，涉嫌资本“内循环”

我死死盯紧屏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此刻，市场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嘉德罗斯，等着看他会不会失败，等着看他能不能在这场风暴中力挽狂澜。如果他投降了，那么无论是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还是本就不看好他的高层，都将如饿狼般扑上来，在他失势时狠狠踩上一脚，瓜分掉属于他的领地。

这时站在身边的艾比拍了拍我。

“喂，这个时候你难道不该冲到公司和男朋友一起抱头……啊不，面对疾风嘛。”

“啊？我是担心我帮不上忙，还给他添乱……”

我看着自己来回绞动的手指，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已何种身份面对他，更不知道他现在愿不愿意见我。也许，他的沉默就是暗示我们早已结束了……

“诶呀，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艾比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隐约有雷鸣自远方传来，屏幕上西装革履的人边分析边神神秘秘伸出一根手指。

“更令人关注的是，董事会内部对新兴业务的分歧正在加剧，年轻继承人的投资策略，是否真的能带领集团在AI领域站稳脚跟？”

年轻继承人……

这几个字让我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在会议室中面对年长管理层时意气风发毫不畏惧的背影，以及那双在夜空下也如太阳般闪耀的双眼。

是啊，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倒下呢。他要是轻易被逼退，就不会是嘉德罗斯了。

他可是从不会认输，也不会让别人主宰自己命运的嘉德罗斯。哪怕前方是暴风骤雨，哪怕真的孤身一人，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他天生就是要成为王的。

我收起手机，望着高楼之间灰暗狭长的天空。

***

回到公寓里，我窝在床上翻看图书馆借来的书。摊开的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母，我的思绪像是被雨水浸透的纸张，模糊不清，怎么也无法集中。

我烦躁地将书扔到一边，纸张哗啦啦翻动，停在被人折叠过的某一页。

我无意瞥了一眼。

——Each rose that comes brings me greetings from the Rose of an eternal springs

（每一朵开放的玫瑰，都带给我永恒春天里那朵玫瑰的问候）

抬起头，敞开的衣柜里一抹驼色此时有些扎眼。

我起身走到衣柜前，淡淡的羊绒气味飘进鼻腔。指尖划过面料，一瞬间记忆中的暴雨天回到我眼前，那天的教学楼里，他站在台阶上将身上那件大衣扔给我。我接过衣服，上面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温度。

记忆像是走马灯，我想起无数个自习室中学习的日夜，公司里偶遇时彼此无声交汇的眼神，海边星空下他克制缠绵的吻……

他的世界凌厉、骄傲、坚不可摧，他的步伐向来坚定，目光永远投向更远的前方。可是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也给了我一丝隐秘的温柔。

我不想就这样放开他。

心底骤然升起一团燃烧的火，我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身体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导，驱使着我穿上外套，飞快走出房间。

“哦，终于开窍啦，”正在看电视的艾比眼神一亮，“赶紧赶紧！”

“我出去一趟。”

我深深吸气，仿佛刚刚从迷雾重重的世界中豁然清醒。

“诶，雨伞！”

艾比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我的步伐愈发坚定，毅然决然冲出门。

灰色的天空低垂，世界像是被一层厚重的幕布笼罩，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推开门的瞬间湿润的风裹挟着细密雨点扑面而来，丝丝缕缕凉意渗透肌肤，像是要浇熄我心中燃起的火苗。

可那团火焰却愈烧愈烈。

我奔跑起来。

鞋跟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溅起微小水花。呼吸变得急促，心跳撞击胸膛，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我——去见他，去奔向那片风暴的中心。

嘉德罗斯。

他一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眉宇间不见丝毫动摇，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危机四伏，敌暗我明，他身处孤山之巅，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策，而他只能独自背负所有。

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旁人给予信任，因为他从未怀疑过自己。

但只要想到那个独自前行的背影，我就会觉得难过。

一阵风刮来，吹得街边树木摇摇欲坠，枝桠在风里发出哀鸣。我捂住被风吹得发疼的耳朵，穿越拥挤的街口。红绿灯闪烁跳动，我站在人群边缘，心跳快得仿佛要在下一秒冲破胸腔。

就当我是在矫情，就当我是在自作多情吧。世界辽阔，我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不能成为他的铠甲，也无法替他遮风挡雨。

绿灯亮起，我迈开步子一路向前，跨越这座城市的风雨，跨越未知的惶恐与挣扎。

可至少此刻，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让他知道，在暴风雨来临之时，还有一个人为他奔赴而来。

Chapter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