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领着哈珀做完礼拜从红礼拜堂出来,哈珀好似终于自在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手拉着哥哥的衣摆,一手抚了抚胸口。
“莫妮卡修女,就送到这儿吧。”乔伊斯右手贴于胸口,向立在门边的莫妮卡行了告别礼。
“那么,回见,少爷。”
“这里真是可怕。”哈珀与乔伊斯面对面坐在华盖顶的马车里,红礼拜堂与莫妮卡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把脸贴在窗子上,看窗外来往的行人,看那些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的一切。
“所有的教堂都一样可怕,阴森又没有一点阳光,那可怕的天使和古怪的玛丽亚不正常的扭曲着僵硬的身体,用他们呆滞且外凸的眼睛看着我。我真是一秒也不想呆在那里。”哈珀仍旧贴着窗框自言自语,风带走了她的声音,乔伊斯只听见几声嘟哝。
“还有那个古怪的穿红衣的英国男人,比教堂里的壁画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哈珀仍在嘀嘀咕咕。
乔伊斯放下茶杯,终于开口了:“哈珀,那是我们所要侍奉的大主教大人。”
“可是他杀死了我们的教父,他让我们的子民感到不快乐。”
“哈珀,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忍受的。我们总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哈珀回过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将脸继续贴在窗框上。
“是吗。”
是啊,这是美第奇家族的人无法躲过的命运,我们终生为了人民,终生背离人民,终生信奉圣母,终生侍奉主教。
这是美第奇的荣誉,也是美第奇的苦难。
这可怕的两难将会笼罩我的一生,但它们不必成为你的宿命。我已经看到了你脊背上的翅膀,知道你必属于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所以,我的使命只是让你的翅膀不被这可怕的世俗所折断。
你是自由的,但我不是;你能反抗,而我不能。仅此而已,命运从来不公。
乔伊斯看过去,哈珀仍然脸贴着窗框,街上的一幕幕从她眼前滑过,她眉头微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一种充满了厌恶和厌倦的神情。
她所做的一切都离经叛道,但乔伊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拥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无比的勇气以及如先知般的通透与智慧。
乔伊斯又想到那副少女的肖像——哈珀脱掉身上的衣物让乌拉维尔临摹自己的裸体,她坦荡又大方,面上没有一丝羞赧,她躺在柔软的鹅绒中,摆出婀娜美丽的姿态。那幅画完成后,哈珀将它摆在了收藏室的正中央。
“你被可怕的教会害惨了,他们没有教会你如何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一具美丽的肉体。”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对上他因惊讶而圆瞪的双眼,他只记得她眼里的冰冷与嘲讽。
他那时便明白,自己与妹妹之间已经隔着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了。
她以一种极具讽刺的冷眼看着他,看着这个世界。她将自己关在艺术的收藏室里,用雕塑与油画包裹住自己,把自己浸泡在松节油的浓烈的气味中。
整个美第奇家能接近哈珀的只有乌拉维尔·阿迪。因而当两人相爱时,乔伊斯并未感到意外,他们都太超前,无论对艺术还是对人生。这样也好,不至太孤单。
一副少女的肖像,一个愿意为了艺术成为肖像中裸体的少女,一个愿意同样为了艺术完成这副背德的作品。
他们是一类人。
乔伊斯看进画中少女的双眼,只看得到无边的黑暗,像无法挣脱的深渊,一把扼住他的喉咙,他感到一瞬的窒息。
猛然回神的乔伊斯看向身侧的乌拉维尔,汗珠从额前滴落。他不记得自己问了什么,但身边的人这样回答了他——“因为爱。我爱她,既要爱她不羁勇敢的灵魂,也要爱她纯洁美丽的肉体。同样,她也是美的,你要将她想像成古希腊的雕塑,就这样仰躺在柔软的鹅绒里。”
“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只有用画笔描摹。”
少女的肖像,乃是爱与美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