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山国。
苏府里头,乱成了一锅粥。
在魏军冲进武山国之前,苏府的主子们就已卷了最值钱的细软,丢下百年基业,连夜逃了。
被抛下的家仆们像是疯了,抱着各色物件从那敞开的朱漆大门里涌出。
有人为了一只装首饰的锦盒在台阶上扭打撕咬,全无平日里跟在主子身边的体面。
有人则一屁股瘫坐在地,对着空荡荡的府邸嚎啕大哭,也不知是在哭主子没给自己带上一起逃,还是哭自己没能多抢几件。
苏娥皇就坐在不远处的马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车帘随着马儿的响鼻微晃,将这荒诞的一幕切割成破碎的画面。
武山国亡了,苏氏这棵攀附在国脉上的老藤,自然也跟着枯了。
她以为自己会深感痛快,会大笑出声。
可真到了此刻,胸口却像是被一团湿透的棉絮死死堵住,涨得生疼,连喉咙也跟着发紧。
自她记事起,便活在算计之中。
背着不知真假的牡丹命格,像个待价而沽的精美物件,被擦拭展示,为家族换取利益。
如今,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自由了,却又像被骤然抛入无垠的旷野,四顾茫然,不知来路,亦不见归途。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坐在她对面的刘琰皱紧了眉头。他开口:“你的脸色很难看。”
昨日这女人忽然带着三万精兵出现在他阵前,他以为是陈滂的奸计,差点当场下令放箭。
直到她自报家门,他才想起主君与他说过,玉楼夫人日后会是他的同僚,是自己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了一半的心眼,可没想到这女人打起仗来,竟是又狠又利落,倒不像传闻中被陈翔藏在高楼、手无缚鸡之力的玉楼夫人。
苏娥皇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收回目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
刘琰抿紧了嘴唇。
他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那张故作平静的脸,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被赶出良崖时,也是这般,流不出泪,喊不出声。
“想哭就哭。”他挪开视线,望向车外乱糟糟的人群,“只是切记莫要耽误军程。”
这话生硬得像是军令,没有半分安慰她的意思,反倒像是不耐烦的催促。
可偏偏是这样一句不中听的话,轻轻刺破了苏娥皇心头那层坚硬的、用恨意筑起的壳。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那双死死睁着的眼睛里,蓄了许久的潮气,终于是再也压不住了。
一滴滴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冰凉,又灼热。
刘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对处理这种场面感到棘手。他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半旧的麻布巾,丢了过去。
“擦擦吧,这布还没擦过刀子。”
这布巾本就是刘琰为了方便刀剑入鞘,用来擦拭血迹的,自然是粗糙,甚至有些硌手。
苏娥皇也不嫌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终于,压抑了许久的、细微的抽噎声,从布巾后闷闷地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