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髐深渊】
再次踏入这片污秽之地，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与粘稠死寂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众人目标的明确而显得更加压抑。灰黑色的浓雾如同有生命的帷幔，再一次悄然弥漫开来，迅速遮蔽了视线，将同行者的身影切割得模糊不清、若隐若现。
黎默涵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抓紧了身后那只微凉的手——那是倾君小姐的手，是此刻她在这片绝望之地最坚实的依靠。手心传来对方同样用力的回握，温暖而坚定，让她稍稍安定了心神，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份安心仅仅持续了一瞬。
“小涵。”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浓雾，钻入她的耳膜。
陌生，却又熟悉到刻骨铭心。
黎默涵的身体，在听到这两个字和这个语调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极寒的电流击中，彻底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声音是……
喻晏。
那个只存在于她另一个平凡世界记忆里的名字，那个她曾小心翼翼捧在心上、又最终亲手埋葬的人。
她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不敢置信的惊骇，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紧紧抓住的那只手的主人。
浓雾仿佛在那一瞬间识趣地散开了一角。
映入眼帘的，不是倾君那张苍白却坚毅的面容。
而是一张清俊温和、带着她记忆中最熟悉笑意的脸。眉眼温柔，唇角微扬，正是她曾经在无数个日夜反复描摹、最终又强迫自己忘记的模样——喻晏。
“阿……晏……？”黎默涵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紧握的手，触电般地后退了半步。
对方的面容在她震惊的视线中，与她深埋心底的回忆迅速重叠、重塑，变得无比清晰，甚至比她刻意遗忘之前还要鲜活。
回忆的闸门被粗暴地撞开，时光倒流回那个青涩而隐秘的年纪——
刚上初中的黎默涵，内向、胆怯，像一只把自己缩在壳里的小蜗牛，在陌生的环境里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世界对她而言，安静得有些孤独。
后来，一次偶然，她在视频软件上刷到了一个开放世界游戏的宣传。绚烂的画面和自由的探索吸引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下载了游戏，注册了账号，踏入那个虚拟的广阔天地。
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喻晏。
他像游戏世界里一缕恰到好处的阳光，操作娴熟，待人耐心，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和。他会带她探索未知的区域，耐心解答她各种幼稚的问题，在她失误时也从不责备。那时的黎默涵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和“阿晏”一起玩游戏的时间，是她一天中最期待、最快乐的时光。他温柔的话语和陪伴，像细雨般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干涸的心田，让她忍不住心动，生出依赖。
懵懂的情感驱使她，在一次游戏间隙，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在对话框里敲下：“可以……喜欢你吗？”
等待回复的那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而，回应她的，是对方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也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说，他们只是游戏好友，她还小，要好好读书。
被拒绝的失落是有的，但奇怪的是，喻晏的出现本身，已经给黎默涵带来了远超预期的改变。因为他，她在游戏里认识了更多朋友；因为他给予的鼓励和那份被“特别对待”的感觉（哪怕是出于礼貌），她开始尝试在现实中也鼓起勇气与人交流。她变得逐渐开朗，脸上笑容多了，也真的交到了几个可以聊天的朋友。那个曾经的小蜗牛，似乎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试探着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可是，她和喻晏之间的关系，却因此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境地。他依旧会和她玩游戏，聊天，语气温柔，偶尔的关心也让她心跳加速。她总觉得，他对自己应该也是有些特别的吧？不然为什么总是愿意带着她这个“小菜鸟”？但那份拒绝又像一根刺，让她不敢再轻易触碰“喜欢”这个字眼，只能将翻涌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不断用“他只是人好”来说服自己。
这种暧昧不明、患得患失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终于，在无数次自我拷问后，黎默涵再次鼓起勇气，迂回地问他：“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对方的回答很快，也很清晰：“妹妹。”
“可是……”黎默涵看着那两个字，指尖冰凉，心中那句“我不想只当妹妹”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她倔强地抿紧了唇，一个字也没有再发出去。她把那份不甘和酸楚咽了回去，假装接受了这个定位。
这种以“兄妹”之名维持的、实则更加令人心累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两年后。初三的黎默涵即将面临中考，学业压力沉重，可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个关于自己究竟在他心中是何分量的疑问，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底疯长，搅得她心神不宁。
于是，她趁着一次小长假，决定做一个了断。假期的第一天，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郑重地问了喻晏那个问题，并告诉他自己需要明确的答案，否则无法安心学习。
消息发出后，便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她没有等到回复，却在刷新朋友圈时，猛地发现——喻晏换了头像。那是一个很明显的情侣头像的另一半。
那一刻，她的大脑“嗡”的一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了冰窖。她不敢相信，反复确认，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手机。
直到假期最后一天的深夜，喻晏的回复才姗姗来迟。黎默涵将自己看到头像的猜想说了出去。
不出所料的，她没看错。
他承认了。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简单的事实。
那一刻，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黎默涵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委屈、不甘……却奇异地，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释怀。长久以来的自我怀疑、患得患失，终于有了一个确凿的、残酷的答案。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虽然砸得人生疼，但至少，不用再悬着了。
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她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倔强。她与喻晏做了最后的、简短的告别，语气平淡得像个真正的、懂事的“妹妹”。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伤心，也觉得再也没有告诉的必要了。
然后，她开始了一场对自己记忆的“大清洗”。她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喻晏的照片、截屏；清空了从初遇到结束的所有聊天记录；卸载了存有他们游戏合照的相册软件；甚至，一条条翻找，删掉了自己曾经那些因为与他有关而发的、带着隐秘喜悦或忧伤的朋友圈。最后，她点开游戏好友列表，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好友”。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空荡荡的，却也有一种扭曲的轻松。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黎默涵，不要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你要往前走。
随后，他们真的再也没有了任何交集。他消失在她的世界，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段占据了她整个懵懂青春的情愫，被她亲手打包、埋葬，上面覆盖了厚厚的名为“学业”和“成长”的土壤。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可如今——
在这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在这最绝望的战场边缘，这张脸，这个声音，却如此真实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阿晏，你这是……”黎默涵的声音干涩，她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埋的悲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喻晏”只是温柔地笑着，那笑容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却在此刻这污秽的深渊迷雾中，显得无比诡异，令人心底发寒。噬髐深渊的迷雾，不仅遮蔽视线，更擅长挖掘内心最深处的脆弱与执念，并以此为饵，织就最温柔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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