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压下心头的情绪,抱拳微微一礼,“多谢相助,要不是王爷及时提醒,恐怕难以收场,就此别过。”
她必须立刻赶回宫去,必须在谷王恶人先告状之前,向朱棣解释清楚这一切。
“我劝你最好不要对这件事抱有太大期望,如今正是安抚各路藩王的时候,皇上不可能为小平讨回公道,顶多是训斥十九弟几句,这件事情的结果,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楚楚站定在那处,她忽然对宁王起了某种警惕,这个人过于洞悉人心,在她没有说出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猜到要做什么了。
宁王被看得有些心虚,传闻中不说柳妃乃是盛宠吗?帝王疑心猜忌这样重,这种简单的事情若是都想不到,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正在这各怀心思的沉默对峙间,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楚抬眼,见几名寻常装束的宫人近前,为首者低声道:“娘娘,您该回去了。”
楚楚顿了顿,略一颔首,淡声道:“走吧。”
……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将殿宇映照得煌煌如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低沉。
三保见楚楚安然归来,心中略松,随即又提得更高,自他下午回禀娘娘私自出宫后,皇上虽看似持书静坐,那书页却愣是一个时辰未曾翻动一页。面色沉静如水,却分明是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朱棣斜倚在窗下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持着一卷书,姿态看似慵懒,眸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所思。
见那熟悉的身影终于踏入殿门,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悄然落下,随即一股莫名的愠怒与担忧交织着涌上,让朱棣蹙紧了眉头,劈头便是一句质问:“去哪了?”
楚楚仿佛未曾听到他的问话,也未看向他,径自向左走去,声音低闷而疏离:“出去散散心。”
“为何不先派人回个话?就这样一声不吭得独自跑出去?”朱棣声调扬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这话实属多余,下午三保忐忑回话时,他已细问过缘由。在得知楚楚是在撞见淑妃等人之后才出的宫,他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闷与不安。
“我想去哪儿是我的自由,难道以后我去哪儿都要告诉你一声才能去吗?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吗?”
她也不知道情绪是从哪里来了,是因为小平无辜受辱却求告无门?是因为那些明明存在,让她不得不承认的后宫女人?还是因为她突然清晰地看见,自己竟连最基本的行动自由,都变成了反复乞求才能得到的“恩典”?
小平见状,扑通一声慌忙跪地,“小平罪该万死,求皇上责罚!”
“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不能有罪论!不准跪,起来!”楚楚想把小平从地上拽起来,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小平看了眼朱棣,随即推却了楚楚,她哪儿敢起来?“娘娘,小平求您别说了……”
朱棣的目光淡淡扫过跪地的小平,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反而旋身坐回榻上。
楚楚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坚持,“是我让小平去替我买桂花糖糕的,谷王在街上撞见她,便纵容亲随强行拦下,当众灌酒欺辱。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有什么错?”
朱棣面色沉静,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她身为你的近侍,未能及时劝你回宫,是为疏于职守,理该受罚。”
“那谷王呢?”楚楚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他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欺辱女子,难道就因为他是王爷,便能逍遥法外?”
“我已经严厉训斥过他,”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命他回府静思己过,不得再犯。”
楚楚踉跄了半步,宁王猜得一点都没错。
“……还有你不愿见的那几个嫔妃,”朱棣继续道,目光紧锁着她,“我也已下令,禁了她们的足,无诏不得再随意走动。”
“可她们做错了什么?”楚楚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三保看小平在大殿跪得笔直,他很想就此隐身不见。他不明白为什么娘娘句句顶撞呢?顶撞陛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如眉,”朱棣的眸色深沉下去,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无奈,有不悦,或许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疲累,“今日种种风波,皆因你私自出宫而起。我若广纳妃嫔,你心中不悦,我为你处罚她们,你也觉得不对。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肯满意?”
朱棣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少外露的困惑与质问。
要他舍弃后宫三千,他做不到,也不应该去做。
要他为一名侍女严惩宗亲,他亦做不到,他也不能去做。
可无论哪种立场,朱棣其实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做到了一个皇帝最该有的决断,也做到了一个皇帝对一个女人最大的退让。或许于外人看来,帝王为她冷落六宫,已是天大的恩宠了。
“那些女人曾经陪伴在你的身边,变成了你过往岁月的一部分,你也应该拥有那些过去。”
“你知道吗?朱高煜长得和你很像,他小小的,仰起脸来就有你的影子。”
“……朱棣,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楚楚转身欲离,可这种语焉不详、急于逃离的姿态,却瞬间触动了朱棣内心那根最敏感不安的神经。
朱棣猛地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痛了她,“不准走!”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朱棣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强硬。
偌大而空旷的寝殿内,楚楚被他紧紧箍住了手腕,听着他带着恐慌又强硬的命令,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她有时在阴暗地想,在这一场成王败寇的游戏里,朱允炆就该被他的四叔杀掉。而她张楚楚,在这场时空交错的闹剧中,迟迟找不到方向。
朱棣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心口一紧,当即一把将她狠狠按进怀里。他甚至恍惚觉得,连她的灵魂都在他触碰不到的深处剧烈地撕扯着。
烛台上的蜡泪层层堆叠,无声地凝滞在鎏金烛台腹下。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
“哭出来也好,”朱棣的心慢慢落回实处,他厚实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瘦削的脊背,“自仙仙走后,看你终日郁郁寡欢,往后可不许再如此哭了,仔细犯头痛。”他笨拙地尝试着安慰。
“若你以后真想出宫散心,便多带几个身手好的,务必保证周全。上次的事情,不能再出现了。”
“后宫众人……”他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我不会让她们再过来打扰你的清静,你可以放心。”
他一句句的话语,像是沉重的石子,投入她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层层复杂的涟漪。
朱棣稍稍松开怀抱,深邃的目光落在楚楚哭得红肿的眼睛上,指腹带着罕见的温柔,轻轻揩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饿不饿?”朱棣低声而问。
楚楚情绪宣泄过后,只觉得浑身无力,脑中空白,闻言只是依着本能,讷讷地点了点头。
朱棣这才抬首,扬声对着殿外道,“小平,传膳!”
小平瞬间抬头,随即脸上绽开劫后余生的欣喜笑容,皇上说让她传膳,那就是不用跪了。
——
小剧场:
楚楚:哭也没用。
Judy:其实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