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慕

江星沫的军靴踩过深秋的荒草，霜气凝在墓碑冰冷的石面上，把九个名字冻得发白。她蹲下身，用指腹擦去“沈安冉”三个字上的浮尘——曾经这个人跑起来像阵风，连队里没人能追上她，直到那次任务中地雷炸断了她的右腿，她躺在担架上还笑着说“以后换你们载我”，最后却没熬过感染。

风卷着枯叶掠过第二块碑，是陆妤珂。从前作战会议上，她总能最快找出敌人的漏洞，沙盘在她手里像活过来一样，可自从目睹平民被炸弹卷入火海，她就开始对着空气说话，最后在某个深夜，用枪口对准了自己。旁边“辞玖月”的墓碑最干净，江星沫记得她总爱说笑话，行军路上的枯燥全靠她的声音驱散，可那次被俘后，再回来的她就只是坐在角落，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直到肺里的伤把她拖垮，也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夏可星的碑前摆着半块弹壳，他曾是队里最厉害的狙击手，三千米外能精准命中目标，却在一次掩护撤退时，为了挡子弹，右臂被流弹击穿，神经彻底坏死，后来他把狙击枪拆了，零件分给了战友，自己却在某个雪夜消失，再找到时，人已经冻僵在训练场。紧挨着的是边月琪，那个总爱追着蝴蝶跑的姑娘，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一次爆炸中她扑在队友身上，醒来后就成了植物人，监护仪的滴答声陪了她三年，最后还是停了。

若星宇的碑很新，他是队里最单纯的孩子，总相信世界上没有坏人，直到被伪装成平民的敌人刺伤，现在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只是在“睡懒觉”，可江星沫知道，那是昏迷，是连梦都不会有的沉眠。程梓默的名字刻在旁边，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冷静地指挥，可当他亲眼看到若星宇倒下，就彻底垮了，现在被关在疗养院，每天抱着若星宇送的弹珠，反复说“我没保护好他”。

“江沫”两个字刻得最深，江星沫摸了摸，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从前江沫总爱对着镜子涂口红，说要把最美的样子留在胜利那天，可一次生化袭击，她的脸被化学试剂灼伤，后来她再也没照过镜子，直到病情恶化，弥留之际，她拉着江星沫的手说“别记得我毁容的样子”。

最角落的两块碑，刻着曾经的青梅竹马，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并肩作战了五年，却在一次任务中因为情报误差产生误会，最后拔刀相向，双双倒在血泊里。江星沫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的照片，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小孩，举着玩具枪说要保护彼此。

风更大了，江星沫把带来的酒洒在墓碑前，自己也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口的疼。从前她总想着死，想着在战场上结束这一切，可现在，她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守着这九座墓，守着他们没说完的话，没完成的梦。她站起身，望着远处的夕阳，身后是九座墓碑，身前是他们曾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她知道，她得活下去，替他们看着这世界，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