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丝笼中雀

梅雨时节的水乡氤氲着雾气，二十四抬花轿压过青石板路时，惊起檐下一串水珠。吴小姐绣着百子千孙帐的指尖顿了顿，听见窗外传来《关雎》的吟诵声。

“小姐快看！”陪嫁丫鬟扒着雕花木窗，“海少爷在给乞儿分喜糖呢。”

吴小姐透过茜纱望去，那个着西式白衬衫的身影正弯腰抱起浑身泥泞的孩童。他胸前的怀表链子垂下来，在江南烟雨里晃成一道银弧，恰与宅门前鎏金门环上盘踞的螭吻兽首相映成趣。

这座耗时三年落成的宅院正在举行最时髦的文明婚礼。罗马柱撑起的穹顶下，海青握着吴小姐的手穿过月洞门，青砖影壁上浮刻的《牡丹亭》故事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赴宴的乡绅们举着高脚杯驻足廊下，看新人衣摆扫过水磨石地面，惊醒了沉睡在《西游记》浮雕里的石猴。

“这地砖是从意大利运来的？”税务所长的皮鞋碾过蟠桃宴的彩绘，“听说令尊把整本《红楼梦》刻在了东厢房的十二扇屏风上？”

海青笑着颔首，目光却掠过回廊外斑驳的粉墙。那里新刷的白灰遮不住旧年雨水洇出的痕迹，像极了私塾先生藏在《论语》封皮里的《新青年》杂志。

洞房花烛夜，吴小姐卸下累丝金凤冠，发现妆匣里躺着本蓝皮册子。翻开泛黄的《浮生六记》，夹着片风干的玉兰花瓣，墨迹未干的批注在“布衣菜饭，可乐终身”旁写道：“若得鲲鹏翼，当击三千里。”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海青望着梳妆镜里妻子云鬓上的珍珠步摇，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浑身泥泞的乞儿。孩子赤脚踩过的石板路上，精雕细琢的麻姑献寿图正在雨水冲刷下渐渐模糊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