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裹着夜雾漫上山林,震得松针簌簌落进姜季后颈。
她摸了摸衣襟下鼓起的账册副本,指尖在夹层边缘轻轻一按——那是她用指甲刻下的暗号,确保副本未被调换。
"阿季。"叶景轩的声音带着山风的凉意,"我跟你一起。"
姜季转头,月光正落在他眉骨上,将那道三天前在牢里被木棍砸出的青痕照得发乌。
他本就生得太过出众,眉峰如刃,眼尾微挑,哪怕穿着粗布短打,也像块蒙尘的玉,搁在人堆里能扎疼人眼睛。
"你太显眼。"她直接攥住他手腕,掌心触到他腕骨处凸起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他替她挡刀留下的。
当时他还不是什么没落贵族后裔,只是个在街角卖字画的穷书生,却敢为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乞儿跟地痞拼命。
"刘将军的人认得出你,我能藏。"
叶景轩喉结动了动,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你一个人......"
"别让我白费功夫。"姜季打断他,指腹重重碾过他腕间脉搏,"你忘了我能跟草木说话?"
她顿了顿,放软声调,"等我拿到证据,我们去南边,种你说的那片桃林。"
他忽然反手扣住她指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可最终,他只是低头用唇碰了碰她手背,像只被拔了爪牙的狼:"当心机关。"
姜季转身时,山风掀起她的粗布裙角。
她没回头,却能听见身后枯叶被踩碎的轻响——他在原地站着,直到她的身影被灌木丛吞没。
山谷里的雾比山林更浓,像团化不开的墨。
姜季贴着岩壁蹲下,指尖触到石缝里的野葡萄藤,藤蔓立刻将信息顺着皮肤爬进她神经:
前哨岗在三百步外的老槐树下,两个守卫,佩刀,腰间挂着铜哨;
岗哨往西二十步有个陷阱,埋着铁蒺藜,覆盖着松针和苔藓。
她解下腰间的布包,倒出半把晒干的艾草揉碎。
草药的苦香混着雾钻进鼻腔,她借着风势将草末撒向岗哨方向——守卫的嗅觉会被混淆,只当是山雾里的野蒿味。
藤蔓在她指挥下缠上岩壁凸起,她像只壁虎般攀上去,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藤上,藤蔓瞬间疯长,托着她翻过岗哨。
据点的轮廓在雾里渐渐清晰。
那是座灰扑扑的石屋,隐在两座山包之间,屋檐下挂着两盏黑纱灯笼,火光映出"镇北王府"四个烫金小字。
姜季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在破庙,她正是发现镇北王的私印才被抓的。
绕到屋后时,她的鞋尖踢到块凸起的青石板。
石板下传来"咔嗒"轻响,她立刻蹲下按住地面,青苔的根系钻进石缝,触到了埋在地下的铜铃机关。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这机关和寺庙地窖里的一模一样,连铜铃的锈迹都在同一个位置。
"他们早就在等我。"她默念着,指尖抚过墙角的野蔷薇。
蔷薇刺突然竖起,在她掌心划出血痕,却也顺着她的血讯钻进了石屋缝隙。
囚室在石屋最深处,门楣上挂着铜锁,锁孔里塞着根细铁丝——机关锁,得用特定手法才能开。
守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两人,佩刀,其中一个咳嗽时带着痰音,是肺痨。
姜季退到窗下,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掌心搓碎。
草汁混着她的血滴在泥土里,地下的蒲公英根立刻疯长,顶起窗台下的青石板。
她又摸出朵野菊,对着花蕊吹了口气,菊瓣突然炸开,细小的花粉飘向屋檐下的风铃。
"叮铃——"
守卫的脚步声顿住,接着是骂骂咧咧的抱怨:"他娘的风又大了。"
"我去看看。"带痰音的那个说。
脚步声往院外去了,剩下的守卫哼起小调。
姜季趁机贴近门,野蔷薇的刺已经顺着门缝爬进锁孔,金属摩擦声在她耳里放大成雷。
锁芯转动的刹那,身后突然响起阴恻恻的笑:"姜姑娘,久等了。"
她猛地转身,孙谋士正站在五步外的阴影里,月白儒生长衫一尘不染,手里捏着份账册——和她怀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边角多了道镇北王的朱印。
"你以为自己才是棋手?"
他摇着折扇走近,扇骨上的珊瑚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从你在破庙捡起那枚玉佩开始,你就成了诱饵。
叶景轩是镇北王要的人,你......"
他突然眯起眼,“是他要的证据。"
姜季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地上,泥土里的三叶草立刻将她的恐慌转化成根系的力量。
她望着孙谋士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镇北王府的信物,喉间泛起腥甜:"所以你放我们逃?"
"不然怎么引你自己送上门?"
孙谋士的折扇"啪"地展开,上面画着幅百鬼夜行图,"你以为那封'小心身边人'的信是善意?
那是怕你蠢得连陷阱都看不出。"
他的鞋尖已经碰到她脚边的三叶草。
姜季垂眸,看着三叶草的叶片突然蜷缩成刺,顺着他的靴底钻进裤管。
她扬起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你......你想怎样?"
"要你的命。"孙谋士的折扇猛地指向她咽喉,却在离她三寸处顿住——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看时,青黑色的藤蔓正顺着他的靴筒往上爬,在他小腿上勒出红痕。
"植物?"他瞳孔骤缩,"你竟会这种邪术!"
姜季笑了,血珠从她唇畔滑落:"这是天地给的本事。"她抬手,藏在袖中的毒刺花种子被风吹向他手腕。
那是她用曼陀罗和蝎子草培育的,刺尖沾着山涧里最毒的蝮蛇涎。
孙谋士吃痛松手,伪造的账册"啪"地摔在地上。
几乎同时,地面的藤蔓突然暴长,卷着真账册"刷"地窜出窗外,消失在雾里。
"追!"孙谋士吼道,可他的腿已经被藤蔓缠得无法移动。
姜季趁机撞开囚室门,里面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叶景轩被铁链锁在墙上,额角淌着血,衣襟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冲她扯出个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
铁链的锁孔里卡着半截钥匙,是他用指甲磨出来的。
姜季拽过钥匙,手却在发抖。
叶景轩的手指覆上来,带着体温:"阿季,我不疼。"
锁开的瞬间,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将军的声音炸响:"包围山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季拽着叶景轩往外跑,山风卷着雾灌进衣领。
她回头看了眼,孙谋士正用匕首砍着藤蔓,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朵绽开的花。
"跟我来!"她拉着叶景轩往西边跑,那里有她用野藤标记过的溪流。
她蹲下按住地面,青苔的根系顺着溪床蔓延,溪水突然改道,冲垮了岸边的泥土。
"泥石流!"有人喊。
轰鸣声响彻山谷,刘将军的士兵们慌忙躲避。
姜季拽着叶景轩往山脊跑,藤蔓在他们脚下铺出条路,带刺的荆棘挡在身后,阻着追兵。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动手?"叶景轩在她耳边问,气息扫过她耳垂。
姜季望着被泥石流冲垮的山路,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冷光:
"那封'小心身边人'的信,不是警告我,是提醒我谁最不可能背叛。"
她顿了顿,"比如......那个在牢里给我送水的小丫鬟,她腕间的木簪,是用镇北王府的金丝楠木削的。"
叶景轩一怔,随即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我的阿季,从来都不蠢。"
他们钻进密林时,天已经蒙蒙亮。
姜季靠在树桩上,摸出怀里的账册。
指尖触到某页边缘的凸起,她轻轻一撕,露出行小字:"证据送至皇宫东侧角门,午夜三更,有人接应。"
山雀突然从枝头惊飞。
姜季抬头,却只看见叶景轩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可在他们身后的灌木丛里,那名曾在牢里替她传递消息的侍卫,正将张密信塞进宫女手中。
信上只写着:"姜季已取真册,按原计划行事。"
晨雾渐散,林子里飘起若有若无的沉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