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上官清风的脸迅速失了血色。

岳子昂看着那双明显属于兽族的眼睛，熟悉的颜色和冷漠的神情，让他想起了秘境里那个尊贵庞大的帝皇。

“你、你你你你……”

他结结巴巴的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黑色龙角出现，月上清的脸部轮廓开始了肉眼可见变化。不过三息，月上清已然变成了青年模样，比之少年模样的他，更加的锋利成熟了。

白衣青年端坐灵雾缭绕之中，一双冷漠的赤金色眼眸倒映着僵硬的二人，良久，他露出了一抹笑。

“你们都是罪人。”

月上清再度重复了这句话。

岳子昂看着那熟悉的黑色龙角，那熟悉到令人战栗的赤金色竖瞳，以及如淡漠的声音，整个人呆住了。

他身侧的上官清风也是一顿。

她的视线从月上清的龙角上滑落，对上了那双赤金色的眼睛，这样冷漠的神色将她的思绪拉到了过去的记忆之中。

“师姐，若是那沾染龙族气运和气息的灵脉还在，龙族族地是否还会孕育出新的龙族呢？”

漫天桃花纷纷扬扬，她看到了少年安静凝视她的模样，那双眼里并不是温和，而是冷漠。

同现在一模一样的眼神。

记忆里那双稍显稚嫩的眼睛与现在锐利冷漠的眼睛重合。

她嗫嚅着：“龙族……灵脉……”

岳子昂自然也知道自家宗门的灵脉来自何处，一张脸变得煞白。

“没关系，快了。”

白衣青年低垂眼帘，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壁，蓦地轻笑：“很快就要结束了呢。”

顾揽霜冷哼一声，金色的眼睛在岳子昂和上官清风的脸上扫了一圈，化作小龙缠在了月上清的手腕上：“我们走吧。”

熟悉的暗红色幼龙让岳子昂再遭一击，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草！”

少年咒骂出声，嗓音嘶哑：“这都什么事儿啊……”

“阿清，你是它对不对？”

上官清风开口，放在膝上的手死死的拽住了裙摆。

已经起身离开的月上清身形一顿，回眸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不用明说，上官清风已经知道结果了。

岳子昂还沉浸在事实带来的冲击中，并未留意到上官清风颤抖的身体。

“好可惜，我还想见到活的龙呢……”

昔日少年期待的声音变了味。

那哪是期待啊，那分明是……

讽刺啊。

待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上官清风想起了月上清他们离开前，顾揽霜化作龙形的模样，心中升起疑惑。

顾揽霜不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吗？怎么会是龙族？

不对不对。

她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之后站了起来。

所以，过去那场战役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尊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龙族为何会灭族？

龙族遗孤……不，月上清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

又为何在几百年后死而复生？

月上清是真的月上清吗？

好乱。

上官清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隔着白绸，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岳子昂，转身就走。

蠢。

少女的裙摆荡起漂亮的弧度，她踏入虚空，毫不犹豫的消失在了落仙塔。

没关系，师弟既然说了暗中观察，那么她就去会会那个端坐楼台的师尊，她倒要看看，师尊究竟要做什么！

镇魔渊下。

月上清衣袍翻飞，随着魔气寸寸没入白衣，翻飞的衣袍被浸染成了墨色，猩红的神力在衣袍上流转，转瞬化作了猩红的巨龙，在那双赤金色的眼闭上之后，隐入漆黑之中。

雪白的手腕上缠着闭眼小憩的暗红色幼龙，在闪烁的灵光之下，青年的脸忽明忽暗，那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孔，昳丽，精致，却冷若寒霜。他踏上阵法，踩着祭坛走向那安静的月白的丝带，抬起了手。

随着他拾级而上，衣袍上的巨龙忽隐忽现。

“咔嚓。”

就在青年修长苍白的手即将触碰到丝带时，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龙鳞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确定是龙鳞呢？

因为他曾经给过一个人。

“苏焱。”

月上清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带上了一丝兴味。

良久，他在脸上扣上一张修罗面，从魔气中一抓，抓出了一件漆黑的斗篷，带上兜帽时，他喟叹一声，消失在原地。

“那就再乱一些吧。”

御兽宗，后山禁地。

山石为阵，灵气作引，此处自成一阵，即便经过后天改动也浑然天成。

但此时，一向安静的禁地却又一道微弱的喘息。

青年仰躺在青石板路上，呼吸急促又沉重，他的右手无力的摊开，露出了碎裂的金色鳞片。

苏焱浑身是血，右腿膝盖以下不翼而飞，鲜血浸透他的衣衫，随着呼吸逐渐微弱，地面逐渐被染成了黑红色，尚未凝固的血液顺着青石板路缓缓滴下。

“你快死了。”

一道影子落下，将他彻底笼罩在阴影中，随之而来的是陌生的低沉嗓音，透着冰泉霜雪般清冽的寒意。

苏焱艰难的睁开眼睛，鼻尖浓重的血腥味被一股冷香冲淡，他清醒了几分。

“救……我……”

月上清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随后轻笑一声：“救你可以，你要为我办几件事。”

苏焱动了动头，从喉咙深处逼出了一个破碎的“好”。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伤口就崩裂开来——他的身体在崩溃。

月上清抬手，赤金色的灵雾从掌心落下，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身上。

在苏焱最后的意识里，是青年满意的哼笑：“如你所愿……”

许久，苏焱的呼吸趋于稳定，月上清单手拎起苏焱，像是拎着一只猫儿般轻松。他哼着曲儿踏入了虚空，若是顾揽霜还清醒着，定然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此刻的天机阁。

上官清风默默地坐在天机子对面，看着他与自己对弈，也不说话。

当天机子落下一子，棋盘再度呈现出一个无解的死局，他忍不住叹气，掀了掀眼皮，问：“看得懂吗？”

上官清风诚实的摇头：“看不懂。”

天机子轻笑，他看着上官清风清瘦了不少的脸，又问：“若是以你一人换取一城平安，你会怎么选？”

上官清风沉默了，她似乎在思考。

两人沉默良久，久到桌案上的茶水凉透，上官清风才缓缓抬头：“师尊，我不愿。”

天机子一顿，他怔愣地看着上官清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上官清风语气平静：“我不愿。”

天机子变了脸色，眼神一寸寸打量眼前的弟子，怒极反笑道：“我倒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教出了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少女直面合体期的怒火，平静的好像一潭死水：“所以，当初是你们屠了城。”

天机子冷哼：“以一城换取修真界平安，这是最小的代价！你懂什么！”

“那龙族呢？他们做错了什么？”

上官清风隔着那白绸凝望天机子，看到了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只感觉如坠冰窖。

那些黑线隐藏在金色的因果线中，纠缠流动。

所以，是师尊屠了城，但是为什么，龙族灭族了？

上官清风想不通，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突然哑火的天机子，起身：“师尊，弟子需要冷静一下。”

真可怕啊，师尊。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去遮掩，于是，他们欺骗了整个天下。

众生皆旗子。

众生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