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松阳的居所隐在江户町的一角,只有她书房的窗口还亮着一点暖黄的光,像夜海中唯一的孤岛。
她正坐在灯下,修补一件有些年头的浅色羽织,指尖捻着细针,动作不疾不徐。
忽然,她拈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方向,轻轻唤了一声。
吉田松阳“胧,是你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随即,廊下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从墨色中分离出来般,缓缓显现。
依旧是那身奈落的深色装束,脸上罩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正是胧。
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上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胧“老师。”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惯有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总是在远处这样看着她,像仰望遥不可及的月光。
松阳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他,目光温和如常。
吉田松阳“过来吧,外面凉。”
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走进了书房。
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奈落的压抑气息。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再靠近。
吉田松阳 “奈落……有什么事吗?”
松阳轻声问,以为他是带着任务而来。
胧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沉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松阳以为他不会再说别的时,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
胧“没有任务。”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那张清俊的脸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一道横亘的旧疤。
他的眼神不再掩饰,那里面积蓄了数百年的、近乎痛楚的眷恋与渴望,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投向松阳。
松阳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感,微微一怔。
胧“我來,只是想见您。”
胧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胧“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这样,站在您面前,告诉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语无比艰难。
胧“从您当年,在那个雨夜,割开手腕,用您的血救下我的那一刻起……”
他回忆起遥远的过去,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胧 “我的命,就是您的了。但不止是命……”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那点小心翼翼维持的距离。
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胧“从您给我名字,教我识字,对我微笑的那一刻起……这里,”
他抬手,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胧“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是数百年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出口的震动。
胧“您叫我不必称呼您为大人,您说我是自由的……可是,老师,”
他看着她,眼中是近乎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深情。
胧“我早就把自己囚禁在名为‘吉田松阳’的牢笼里了。这几百年,看着您离开,看着您建立私塾,看着您身边有了其他人……我只能在暗处守着,看着。”
胧 “这份心意,随着时间,没有变淡,反而像陈年的酒,越来越浓,越来越烈……快要将我焚毁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是豁出一切的决绝。
胧“老师,我爱您。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不是对师长的敬慕,是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番告白,沉重而漫长,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带着血与火、孤独与守望的烙印。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
松阳彻底愣在了那里。
她看着胧,看着这个她亲手救下、赋予名字、看着她长大的“孩子”,看着他眼中那深沉如海、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感。
她想起了那个在尸山血海中眼神空洞的少年,想起了他在奈落中默默追随的身影,想起了他一次次在暗处无声的守护……
她一直知道胧的忠诚与依赖,却从未想过,这份感情在岁月的发酵下,早已变成了如此汹涌的爱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
胧就那样站着,等待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紧绷的身体仿佛随时会碎裂。
终于,松阳极轻、极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没有无奈,只有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和深深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