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退潮时发现那截缆绳的。腐烂的鲸鱼内脏般的绳结卡在珊瑚礁缝隙里,缠着不属于这片海域的褐色海藻。当我用鲨鱼齿划开绳芯时,咸腥味里渗出铁锈与松脂的气味——这味道让我想起故事里提到的港口。
岛主突然从背后抢走缆绳。他古铜色的胸膛蒙着层珍珠母贝的冷光,指节被珊瑚虫咬得通红:"这是魔鬼鱼的肠子。"
"你骗人!"我踢开他扔来的鮟鱇鱼皮,脚踝的鲨鱼牙护身符撞在礁石上铮铮作响。高烧初愈的喉咙撕开裂帛声:"前天黎明有船经过对不对?你故意不叫醒我!"
岛主像退潮时的寄居蟹般后退,踩碎了满地月光凝成的贝壳。那些封印着他七日照顾声的贝壳迸裂时,我听见自己高烧时的呓语混着他骂骂咧咧的熬药声,在咸涩的海风里碎成亮晶晶的粉末。
正午的太阳把沙滩晒成煎锅。我疯狂翻找被潮水带上岸的异物:印着陌生文字的浮木、缠着金线的漂流瓶、还有半片印着口红印的鲸骨梳。这些铁证在灼热沙粒上冒着虚汗,像被揭穿的谎言般渗出黏液。
"你怕我走。"我摔碎腕间的月光贝手链,七颗封印记忆的珠子滚进沙穴。珊瑚虫们惊恐地吐出荧光墨汁,把整片浅海染成委屈的深蓝色。岛主突然抓起条正在产卵的荧光章鱼按在我掌心。那些发光的卵囊在皮肤上炸开,投射出那夜的幻象:暴雨中的三桅船像腐烂的月亮漂在远海,甲板传来断续的歌声,而他浑身湿透地守在我高烧的棕榈屋前,任由十二道闪电劈碎身后的求救信号堆。
"他们船头挂着食人鱼的旗..."岛主的声音比搁浅的海星还干瘪。他解开腰间镶着退烧符咒的贝壳链,露出下面被鲨鱼咬伤的旧疤——那形状竟与食人鱼旗的图腾分毫不差。
我砸向他的海葡萄汁在半空凝成胶体。月光渗进来时,那些紫色汁液突然活过来,变成我们共度的七百多个黄昏的故事球。每个球体内都在重演他教我辨认星砂的夜晚,他替我挑出珊瑚虫的黎明,他偷吻我发烧眉心的暴雨时分。
岛主突然跃入沸腾的夜海。
当他举着燃烧的磷虾群上岸时,整个荒岛的寄居蟹都开始敲打贝壳伴奏。他撕下鮟鱇鱼皮蒙成鼓,把章鱼墨汁涂在胸膛跳战舞。火星坠落在他的鲨鱼牙项链上,炸开成十二颗小太阳。
那是我见过最笨拙的求饶。他像被渔网缠住的人鱼般同手同脚,剑鱼冲刺的舞步总在关键时刻变成翻肚的河豚,本该凶猛的甩头动作却像搁浅的海鳗抽搐。但当月光切开他绷紧的背肌时,那些随动作滚落的汗珠竟在空中凝成珍珠,每一颗都映着我们争吵时破碎的月光贝。
"够了..."我在他第三次撞倒自己堆的珊瑚烛台时出声。那些倾覆的荧光水母立刻把沙地染成笑的波纹,整片海滩突然盛开出发光的海葵花。
岛主喘着气跪坐在熄灭的篝火堆里,胸口还粘着未燃尽的磷虾残骸。他取下烧焦的鲨鱼牙项链,用余温在我脚踝烙下新的印记。这次不是护身符,而是个歪扭的船锚图案。
"下次有船..."他沾着灰烬的手指突然插进我指缝,海藻般的触感顺着血脉缠住心脏,"我们一起看桅杆。"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我们修补摔碎的月光贝手链。岛主偷偷掺入自己尾椎处的星砂,那些蓝色颗粒在修复的裂痕里流淌,像永远凝固的潮汐。当我故意问他是否藏过其他漂流瓶时,他突然将整张滚烫的鮟鱇鱼皮罩住我们,在缺氧的黑暗中塞给我一颗会脸红的珍珠。
涨潮声漫过耳际时,我发现他腰间少了三片鳞片——此刻正镶嵌在我新手链的搭扣处,随着脉搏泛起珊瑚交配季特有的桃红色。而昨夜争吵时摔碎的那些记忆珠子,早被他重新烧制成悬浮的星灯,此刻正绕着我们的棕榈屋缓缓旋转,投下鱼群般游动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