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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极光断骨葬狼锋(第八章)

自古少年不畏险

三个月后的寒夜,奉无寻捏碎第七块百晓堂铜符。

"陈氏灭门案,粮仓地窖藏童尸十二具?"他盯着卷宗冷笑,指尖拂过泛黄纸页上晕染的墨渍。蔓玉(百晓堂弟子)轻叩琉璃盏,盏中影蛊吐出新的画面:那些所谓"童尸"分明是浸过药水的糠枕,白日帮刑堂的鹰纹烙铁正按在仵作咽喉。

狼咬痕般的旧伤突然抽痛。他想起祖母最后一封信里说"阿寻勿忧,陈掌柜赠的雪山参颇有奇效"。陈氏粮行与药铺隔着半座城,那日赫连杀的"陈门吕氏",正是化名隐居的奉家祖母。

"为何选他动手?"奉无寻咽下喉间腥甜。

"因为赫连无敌从不多问。"蔓玉弹落灯花,火光映出案头密档。

赫连无敌,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行事果断,那个与他并肩作战、共历生死的伙伴,竟然亲手杀死了他的祖母。奉无寻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剑剜过,剑太利了,以至于一下竟感觉不到痛,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是流血的。他想起祖母慈祥的面容,想起她信中那句“阿寻勿忧”,想起她为了躲避仇家,隐姓埋名,却终究没能逃过这场劫难。

“赫连无敌……”奉无寻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赫连无敌擦拭长刀时的侧脸,那张脸冷峻而坚毅,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可如今,这张脸却让他感到陌生而冰冷。

“从不多问……”奉无寻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忽然明白,赫连无敌的沉默并非无情,而是他早已习惯了不问缘由、只执行命令的杀手生涯。可正是这种习惯,让他成了这场阴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刺向了奉无寻最珍视的人。

奉无寻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奉无寻披上斗篷,踏出百晓堂的大门。他的脚步坚定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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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室内,赫连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你来了。”

奉无寻停下脚步,站在赫连无敌身后不远处。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陈氏灭门之事,是你所为?但在这之前,你查清了吗?!”

赫连无敌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奉无寻的情绪感到不解。他沉声道:“陈门吕氏,以药膳惑杀幼童七人。这是帮主亲自下达的命令。”

“谎言!”奉无寻怒吼一声,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是我祖母!她从未害过任何人!她是被陷害的!”

赫连无敌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你说什么?”

奉无寻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赫连无敌,你从不问缘由,只知执行命令。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刀下,有多少无辜之人?”

赫连无敌沉默不语,目光渐渐黯淡。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长刀,刀锋上映出他冷峻的面容。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这把刀重若千钧。

“我……”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奉无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走到赫连无敌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赫连无敌,你欠我一个解释。”

赫连无敌抬起头,与奉无寻的目光交汇。他看到了奉无寻眼中的痛苦与愤怒,以及自己的动摇与迷茫。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信念,或许早已被现实击得粉碎。

“我……无话可说。”赫连无敌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几乎半阖着眼,他真的累了,不愿再多想。

寒鸦掠过枯枝,奉无寻的指节深深嵌入掌心,血珠顺着掌纹蜿蜒滴落。案头铜符碎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那年雪夜,祖母为他剥的松子壳。

"那日你回来时衣襟带血......"他喉结滚动,声音似被砂纸磨过,"我竟以为是任务凶险。"

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映出他眼尾猩红。那时蔓玉递来的琉璃盏中,影蛊正吞吐着最后残像——祖母蜷缩在药庐角落,苍老的手攥着褪色襁褓,正是当年裹着弃婴奉无寻的那块青布。赫连的刀光斩碎月光时,她将襁褓死死护在胸前,浑浊瞳孔里映着杀手冷峻的侧脸。

"为何偏偏是你......"奉无寻这时声音却小极了,几乎听不到。他仿佛又听见儿时祖母的絮语:"阿寻莫怕,婆婆给你唱《雪狼谣》......"

雪原狼群的嘶吼穿透二十年光阴,此刻却化作利齿咬碎心脏。他踉跄扶住案几,"赫连无敌!"他嘶吼着拍上桌案,碎木刺入掌心竟浑然不觉。窗外惊雷骤起,暴雨裹挟着陈年旧事倾盆而下:三年前围剿血刀门,赫连为他挡下淬毒暗箭时,肩胛骨撞在他胸口的热度;上月生辰夜,那人翻过七重城墙,只为塞给他一包尚带体温的桂花糖。

奉无寻抽出腰间长剑,冷寒的光直入人心。

"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剑锋刺破赫连皮肤,血珠顺着颈线滚入衣领,"为什么......"尾音突然破碎,他想起祖母最后那封家书,字迹因风湿颤抖却仍工整:"阿寻勿忧,近日得见青竹抽芽......"

赫连的喉结在剑尖下颤动:"验令铁牌嵌在房梁。"赫连无敌仍在为白日帮辩解着,他更愿意相信白日帮,又或是信自己是“正义”的。

"所以呢?"软剑突然暴起寒光,在对方颈侧划出血线,"那验令比活人的眼睛更可信?你可知那老妪试药三十载,浑身毒疮仍为天下人尝百草?"

暴雨轰然砸向窗棂,赫连的瞳孔在雷光中收缩成针尖。他怀中突然掉出半截焦黑账簿,纸页间夹着褪色襁褓残片——正是影蛊最后呈现的画面。

"三日前我重返陈宅......"赫连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纹,像冰面下暗涌的激流。他伸手探向怀中,却在碰到某物时僵住指尖——奉无寻这才看清,对方左手缠着渗血的麻布,无名指以诡异角度弯折,正是破解刑堂九重锁必付的代价。

剑锋突然重若千钧。奉无寻看着赫连取出染血的青布襁褓,几十年前的婴啼与此刻的雷鸣重叠炸响。祖母临终前奋力护住的,不仅是孙儿的襁褓,更是杀手永远不懂的,凡人用血肉守护的微末温暖。

"当啷"一声,软剑坠地。奉无寻踉跄后退,撞翻了桐油灯。火舌舔舐着满地卷宗,将谎言与真相都付之一炬。在腾起的烈焰中,他看见赫连伸手欲接,却只抓住漫天飞灰——像极了他总也抓不住的江南烟雨家中温情。

过了许久,却又似乎并不久。外面只有淅淅的雨声,奉无寻抬手抹去眼角泪珠,得一指冰凉,他才意识到自己泪流太多,突惊觉,那老太太,他怕是再看不到了,那老太太,再不怕拖累谁了。

奉无寻哑声道:“咱们出去打。”他抹干了泪痕,那人在欲言又止中点头。

赫连分明想说“对不起”的,可是,不能,这太过于虚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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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倒灌,刀剑相击声穿透雨幕。赫连无敌的玄铁刀劈开雨帘时,刃上泛起霜色寒光,正是雪山派"寒江独钓"的起手式。奉无寻足尖点过积水,软剑抖出三叠浪,青瓦檐角垂落的水珠竟被剑气牵引,凝成冰锥疾射而出。

"叮!"

刀锋斩碎冰锥的刹那,奉无寻的剑已如毒蛇吐信,直取赫连咽喉。剑尖却在最后一寸陡然下沉,赫连瞳孔骤缩,刀势凝滞半息。这本该是绝杀的机会,奉无寻的剑却刺偏三分,只在对方锁骨划出血线。当年血刀门地牢里,赫连正是用这个位置为他扛下烙铁。

"还你的。"奉无寻旋身后撤,剑尖挑起泥水中半块青铜令牌。那是白日帮刑堂的验令,此刻正被他一剑劈成两半,"叮"地钉在廊柱之上。

赫连的刀突然变得暴烈,七十二路破阵刀法卷起满地残叶。奉无寻却像回到三年前剿匪那夜,他们在暴雨中背靠背迎战群敌。软剑不自觉地使出"燕回旋",这本该是守护后背的招式,此刻却成了索命的杀招。

刀剑交缠的瞬间,两人同时看清对方眼底血丝——赫连的刀柄缠着浸血麻布,奉无寻的剑穗挂着半枚玉蝉。当年分别时,祖母将这对玉蝉拆开,笑着说"见蝉如见人"。

"轰隆!"

惊雷劈断老槐时,赫连的刀锋正卡在奉无寻剑格之中。两人内力相撞,震碎周身雨幕,竟在暴雨里撑开三丈无水的真空。碎成齑粉的青布襁褓在气旋中飞舞。

奉无寻突然撤劲,任凭对方刀气划破左臂。软剑却毒龙般钻入空门,剑尖抵住赫连心口时,挑落了那半枚染血的玉蝉。

"你救过我一次。"剑锋在皮肤上压出血珠,"这次不杀你,也算我还你的。下次再见,我必杀你。你也无须再有所保留。"

暴雨重新灌入两人之间时,奉无寻已退至断墙之上。他抹去脸上血水,看着赫连弯腰拾起令牌。那柄曾斩破夜色的玄铁刀,此刻正微微颤动,刀身上映出两人交错的倒影。

"地窖东墙第三块砖。"赫连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有松子糖和我新酿的桃花酒。"

奉无寻握剑的手猛地一颤,剑穗玉蝉撞在瓦片上,发出清越声响。再抬头时,只见赫连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深处,玄色蓑衣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那年他见狼于雪原上拖行的血迹。

雨势渐弱,奉无寻的剑尖垂落积水。十二个破碎的月影在涟漪中摇晃,恰似当年他们联手对敌时,赫连刀光里劈开的十二盏灯笼。

奉无寻向来敢爱敢恨,下一次再见赫连无敌,他必杀他。

可是那桃花酒呢?松子糖呢?

奉无寻承认,他挺喜欢的。

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赫连无敌,可他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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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无敌与奉无寻均离开白日帮。失去帮派的杀手最易被仇人暗杀。

赫连无敌兴许真是个胆小鬼,他又化一个名,投去百晓堂,代号“青竹”,是百晓堂堂主养子的“护卫”。

他侥幸偷得了四年时光,这四年过得还不错,比以前更有“人样”,也更低调,更内敛。

青竹有家,赫连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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