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风

火势借着风势越烧越烈，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刚给那断腿的伤兵包扎好，就听见石邃在喊：“火快烧过来了！往东边缺口冲！”

东边山壁果然有处塌陷的缺口，积雪被踩得稀烂，露出下面的冻土。前赵的士兵正从缺口涌进来，与羯兵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在浓烟中闪烁，分不清谁是谁。

“跟我走！”我背起那断腿的伤兵，老者的死像块石头压在心头，脚步却异常坚定。

辅军的伤兵们互相搀扶着，跟着我往缺口挪。一个鲜卑少年的胳膊被砍断了，用麻布勒着伤口，血还是止不住地流，他咬着牙，左手捡起地上的刀，瘸着腿往前冲。

石邃挥舞着弯刀，在前面开路。他的肩膀还在流血，甲胄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却像不知疼似的，每一刀都劈得又快又狠。一个前赵士兵的长矛刺向他后心，我眼疾手快，将手里的断矛扔过去，正扎在那士兵的手腕上。

“谢了！”石邃回头喊了一声，刀光再闪，结果了那士兵的性命。

冲到缺口时，我才发现这里有多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壁，前赵的弓箭手正趴在上面射箭，箭雨像飞蝗似的落下。

“我先上！”那个断了胳膊的鲜卑少年突然喊道，他左手举着盾，右手攥着刀，猛地冲向缺口。

箭射在盾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刚冲到一半，一支箭突然从盾的缝隙里钻进来，穿透了他的咽喉。他晃了晃，盾脱手滚下山崖，人也跟着倒了下去，身体在雪坡上滚出老远，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让开！”石虎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他不知何时杀到了缺口处，手里提着颗血淋淋的头颅，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跟我冲！”

他像头猛虎，率先冲出缺口，弯刀劈翻了两个弓箭手。亲兵们紧随其后，很快在缺口处撕开一道口子。

“快！”石邃拽了我一把。

我背着伤兵，跟着人流往外冲。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山壁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一个亲兵替我挡了一箭，箭头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倒在我脚边，眼睛还圆睁着。

终于冲出了西谷。外面是片开阔的雪原，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得人脸生疼。石虎的主力正在雪原上与前赵的大军厮杀，黑压压的人潮像潮水般涌动，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疼。

“往主营方向撤！”石虎在前面吼道，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我背着伤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伤兵的血浸透了我的后背，又被冻成了冰，贴在身上，又冷又硬。他在我背上呻吟着，气若游丝。

“撑住。”我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我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前赵的骑兵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个举着长矛，矛头闪着寒光，正冲我而来。

我想躲，却背着人，根本跑不快。石邃从旁边冲过来，举刀迎向那骑兵，刀矛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到手上，染红了刀柄。

“快走！”他吼道。

我咬咬牙，背着伤兵继续往前跑。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和石邃的怒吼，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我才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伤兵从我的背上滑下来，躺在雪地里，眼睛闭着，已经没了呼吸。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救了，又好像没救。在这乱世里，我的医术，我的努力，终究抵不过一把刀，一支箭。

“桓野！”石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抬头，看到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甲胄上满是血污，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脱臼了。他的脸上沾着雪和血，却咧开嘴笑了：“还活着？”

我点点头，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抓起一把雪，敷在肩膀的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石虎把刘曜打退了。咱们……赢了。”

赢了吗？我看着远处雪原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觉得很可笑。赢了又怎样？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断掉的胳膊腿不会长出来。

“你的胳膊脱臼了，我帮你复位。”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点点头，咬着牙：“来吧。”

我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一推。只听“咔嚓”一声，脱臼的关节复位了。他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却立刻活动了一下胳膊，咧嘴笑了：“好本事。”

雪渐渐停了。远处传来了号角声，是集合的信号。

“走吧。”石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该回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往主营的方向走。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路过西谷缺口时，我看到了老者的尸体。他还躺在那里，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像个安静的雪人。我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去他脸上的雪，露出他安详的面容。

“老丈，我们赢了。”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石邃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老者，然后转身跟上石邃。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以后，伤兵营还需要你。”石邃突然说，声音很轻，“还有很多弟兄等着治伤。”

我点点头。是啊，还有很多人等着治伤。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去救。

哪怕救了又会死去，哪怕终究抵不过这乱世的残酷，我也得继续下去。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抬头望向远方，雪原尽头，是连绵的群山。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会经历多少厮杀，多少死亡。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拿起我的药箱，继续救治那些受伤的人。

这乱世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我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因为我是医者，这是我的宿命。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