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听到她说要走，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算算日子，从他开始关注云玖到收养她为女儿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天。

刚把小家伙从身份不明的小可怜儿划拉到自己羽翼底下，还没捂热乎呢，甚至没听她正经叫过几回“小花爸爸”，她倒好，轻飘飘一句，说要走。

虽然女儿是吴邪的，他顶多算个干亲。可这几天下来，抱着，哄着，看她插科打诨

看她一本正经地戳破解连环的身份……不知不觉，他心里那块冷硬的地方，早就软了一块，默不作声地把这小东西圈了进去。

现在她说要走？

解雨臣看着眼前仰着小脸、眼神清亮的云玖，喉咙里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解雨臣“你要回去？”

解雨臣“你什么时候走？”

云玖“或许吧。小花爸爸，你忘啦？我是突然穿来的，没准儿什么时候，‘咻’一下，就又穿回去了呢。”

解雨臣看着她那双异色的眼睛，左眼沉静如墨，右眼清澈似海，里面映着一点微弱的光，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也……没有太多不舍。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胀，忽然就散了

是啊，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去不由己。强留不住，也……不该强留。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解雨臣“走吧。”

他说，声音低低的。

两人从蛇蜕里慢慢走出来。外面的光线比里面稍亮些，空气也流通不少

吴邪比他们早一步出来，这会儿正蹲在离洞口不远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这边，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惹我，烦着呢”。

王胖子在一旁踱来踱去，瞅了他好几眼，实在看不下去，凑过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王月半“喂，天真！别搁这儿种蘑菇了，你以为你是小乖宝嘛？可以种出蘑菇弹？你之前不是说找路吗？找着没啊？咱还走不走了？”

这话题岔得生硬，但好歹是个话头。

吴邪闷了好一会儿，才从臂弯里传出声音

吴邪“……我们一路过来，拢共看见三条岔路。除了咱们进来那条，还有对面那条，其他的水道边都有引水渠。我琢磨着，接下来的路，指定就在这片儿，仔细找找，肯定有机关。”

话是说出来了，可那语气里的低落，藏都藏不住。

也难怪。

以为死了十几年的三叔，摇身一变，成了发小的亲爹。

自己稀里糊涂认下的女儿，转眼成了发小家的“闺女”，而且看那粘糊劲儿，明显更亲近解雨臣，还有那个总没个正形的大黑耗子！

虽然知道三叔没死是好事，可这身份一变，关系全乱套了。

就像拼图，你以为快拼完了，结果有人哗啦一下把桌子掀了，告诉你之前的全拼错了，得重来。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解雨臣牵着云玖出来了。

吴邪赶紧抹了把脸，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

吴邪“你们……谈完了？”

云玖“是啊，没事了不就出来了呗。吴邪爸爸，你怎么啦？看着……不太高兴？”

吴邪“没有！怎么可能！”

吴邪立刻否认，声音拔高了一点，显得有点欲盖弥彰。他不太擅长在亲近的人面前隐藏情绪，尤其是在云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异色眼眸注视下。

云玖见他不想说，也不追着问。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懂得适可而止，或者说，更懒得纠缠。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幽深昏暗的岩壁和暗河，换了个话题

云玖“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一直待在这儿吗？”

解雨臣的目光落在吴邪身上，又缓缓移开，看向远处黑暗的甬道，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脑子里，之前和“吴三省

解连环的对话，以及这些年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真相”的线飞速串联起来。

解连环假死，用吴三省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的吴三省呢？藏在更深的暗处。两个老狐狸，费这么大周章，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为了什么？

只能是因为，有些事，需要一个“死人”或者一个“透明人”去做。活人做不到，或者，做了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亦或者，有些事，必须、也只能用“吴三省”这个身份来完成。所以解连环扮演的吴三省，这么多年没成家，没扩张产业，反而像个幽灵一样，带着吴邪东奔西跑。

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秦岭神树、云顶天宫、青铜门……这一趟趟凶险万分的旅程，看似是吴邪自己“卷入”，现在回头再看，哪一次背后没有“吴三省”若有似无的引导？

吴邪……

解雨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恐怕，吴邪才是九门这一代里，被选中的那个“后手”。是那些躲在幕后、布局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们，真正想要推到台前，或者说，推到某个特定位置上的人。

九门上一辈，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里面卷进去的东西，恐怕远超所有人的预计。

他思绪纷乱，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正仰着头、安静等待答案的云玖。

小小的一只，金发在幽暗里像一小捧柔软的月光。那双异色的眼睛澄澈分明，还没有被这世间的诡谲和沉重污染分毫。

解雨臣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无论这局有多大，水有多深，无论吴邪被赋予了怎样的命运……

至少，这个意外闯入的小家伙，不该被卷进来。

他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样，能因为一口好吃的眼睛发亮，能理直气壮地耍点无伤大雅的小聪明，能在感到不安时，下意识地寻找依靠。

哪怕，这份“永远”可能很短暂，短暂到不知何时，她就会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解雨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和冷静。他蹲下身，平视着云玖，语气是刻意放柔了的平静

解雨臣“接下来……我们先找路出去。这地方待久了，闷得慌。”

他伸出手，不是去牵她，而是将她发梢沾到的一点不知道哪里蹭来的灰尘轻轻拂去。

解雨臣“别怕，小花爸爸在呢。”

这句话，是说给云玖听的。

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